生活隨筆｜許願：雨停了，他就出現。

這個月出了遠門許多次，疫情再起就不曾坐火車，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卻已搭了四趟。

月初我就慌張。我喜愛慶祝生日，每次要生日就會期待萬分。得到親朋好友的祝福，獲得一些簡單的禮物，愛我的人圍著我，對我唱著令壽星尷尬的生日快樂歌，對我而言，生日這一天的我就是最幸福，最值得被世界祝福的人。我總是認真的在這天許願，我會在無人知曉的時刻，自己默默在心裡祈願，一直都維持著這孩子般的舉動，直到現在。

十八歲那年，在生日前五分鐘，全家人都已入睡，我還在樓下挑燈夜戰，我時不時望著當時家裡那個高掛的時鐘，最後心裡的興奮讓我乾脆放棄了唸書，眼睛盯著時鐘，繞著客廳的桌子轉，手舞足蹈，好不快樂。我即將十八歲，那個每個大人、很多個故事說的，最美麗的年紀，即便當時的我醜到不行，每天只知道唸書，根本跟美麗扯不上半點關係，但我還是確信那是個特別的日子。

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生日到了。我緊緊的閉上雙眼，雙手緊緊握住，空氣很安靜，沒有古老的鐘擺聲，沒有煙火慶祝聲，也沒有人衝出來拉炮，大聲對我說生日快樂。很寧靜的一刻，我快速、虔誠的在心裡說了三個願望，然後睜開雙眼，我對著時鐘笑了開來，我輕聲地朝靜謐的空氣說：「祝我生日快樂！」

我喜歡到學校後，看見自己的桌上已經有一些卡片和禮物，那是到了如今都無法忘懷的喜悅，也是如今再也無法擁有的快樂。那年，我收到許多的卡片和禮物，我擺在椅子上，拍了一張照，發上了那時候還很新穎的臉書，真誠的告訴朋友們：「謝謝你們，我真的很快樂。」

漸漸的，隨著和朋友們各奔東西，走出彼此的生活圈，我的生日便被許多朋友給遺忘了，當然我也漸漸遺忘他們的了，說這有些傷感，那可能是太孩子氣的言論，不過，先生今天告訴我，我經歷了這麼多的學生生活，活到了現在，卻還是像孩子一樣，沒有學到太多社會化的東西，一點也不像大人，我笑了笑，覺得很有道理，有時候我覺得這是誇獎，畢竟也不是太多人能一直「赤子之心」，但有時候我知道這是種悲哀，因為我無法也不跨越那道成長線，我便不是個負責任的大人，是需要被照顧、被照看，不能讓人放心的孩子般的大人。

後來，比起幼稚的算著今年生日被多少人記得，又被多少人遺忘，我更抱持著對傳給我祝福的人深刻的感謝，我關掉了社群軟體有關我生日的提醒，能傳祝福給我的人，都是看見今天是幾月幾號，便想起我的人，那樣的記憶，是帶有重量的情份，光是這情份，就足以溫暖我的心，不需要一頓飯、或一件小禮物，只是記得，就是一份祝福。

今年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我愛的人健康快樂。我一直很喜歡梁靜茹的〈三吋日光〉，它不是一首很讓人記得的歌，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特別喜歡它，每次唱它，只要唱副歌的第一句「希望我愛的人健康，個性很善良」，我就莫名容易掉淚：

希望我愛的人健康 個性很善良
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強
你的浪漫只有我懂欣賞
能讓眼淚長出翅膀飛離我臉龐

還想每天用咖啡香不讓你賴床
週末傍晚踩著單車逛黃昏市場
我的浪漫只有你懂欣賞
就讓每個颱風晚上不恐慌緊張

第三個願望還不想講
你自己想一想 問微笑的月光

直到寫這些字的時候，再次思考了一下自己為什麼喜歡這首歌，才發現，說不定是因為這首歌在許願呢，對於許願，我實在有著無可救藥的信仰呀。如若人不能許願，就好像不能抱著希望，不抱希望，在這世界上，該是如何辛苦的事呢，我總這樣想。

第二個願望希望自己筆耕不輟，不再膽小。但很快就破滅。現實就是如此，許願是孩子的事，實現才是大人的現實。我突然寫不下去，我真的太嫩了，的確是小朋友，我倏然討厭這裡，非常煩各種虛擬的東西，我討厭逐漸飛升的科技，感覺這些離人心愈來愈遠，人的心一直沒辦法被治癒，這世界卻一直想愈走愈遠，試圖逃避，各種消費、各種利益，各種沒有錢財，人間和人心就不屑一顧，隨便皆可被拋棄。人類的情感被輕放，金錢至上，與金錢掛勾的才是有用的時代下，我隨著心情寫下的這些字字句句，不會帶來什麼錢財，也應當不會有太多人看見，只是這世界上某個時空下，我這個人在餐桌上，敲著鍵盤打下的無用情緒，它們只是宣洩，不會為世界帶來改變，或許有幾個人讀了情緒有一丁點的起伏，那也都將是無用的，因為離開了這篇文章，就會被遺忘。沒有理念、沒有成長思維、沒有思想的文字，都是無用的宣洩，將是飄散在世界某時空的文字垃圾。這垃圾不過用於治療自己，無用是日常，無用撫慰我，無用的文字也有色彩，只是沒有金錢的味道。

第三個願望希望世界多點善意，少點惡意。而看最近的新聞也知道這注定只是個美好的願望。我在看到政府說要研擬一些對策，期望社會多點包容時，以及新聞下著「治安怎麼了？」、「社會怎麼了？」都會覺得很可笑。如果這社會沒有法律，道德什麼的擺一邊，我也會很想拿球棒去敲爛把房炒成天價，用非法、鑽法律漏洞坐享財富名利的人的車啊，這些人在上面不就是連成一氣的嗎？那能去敲爛他們的車嗎？還不是只能去砸爛比自己弱小的車。人們的怒氣，下面人們的憤怒，也只不過是彼此互相發洩，上面的人繼續翹著二郎腿看戲就好。我並非為那些暴力份子開脫，只是這個包容，由一些人來說實在有夠諷刺的。誰曾包容弱勢的人，賺飽飽的人又究竟包容了誰？永遠都只有強大的人要求弱小的人包容。

莫名其妙愈來愈抱怨社會了，應該潛下去跟著這社會瘋轉，喪失理智、思考的跟著瘋狂舞動才賺得到錢吧？這樣憤世嫉俗的文字一點也不能改變什麼，只是無病呻吟，我依然還是那個被世代拋得遠遠的，要被淘汰的人呀。真希望自己是個能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專注跳自己的舞步，不要被影響的人就好了。

近年比起以往，對生日是愈來愈害怕了。時間不停，輕易的讓我走到了現在，我被推著往前走，我多麽希望我能踩著自信的步伐，讓時間隨著我走，或是跟著它愈走愈生風，只是天不從人願，我是帶著惶恐的，有時我拚命地用腳當煞車，想再慢一點，有時我刻意讓自己無意識，不去感受周邊改變，不去體會那種逝去，像懶骨頭般的被推動，我知道自己在放棄、自己在抗拒，甚至能感覺到時間在和內心的我拔河，後者節節敗退，只要我的軀殼不動，這就是注定的事。

我開始對生日淡定，我希望自己不再孩子氣，要像個大人一樣對自己的生日毫不在乎，不管年紀的增長，只關注自己的成就。但怎麼辦呢，沒有什麼成就好關注，我就還是開心的過生日吧，一年僅有一次的限定快樂，我這樣喜歡著自己的生日。

我們去了三趟醫院，只為了個簡單體檢。那天最後一次去聽報告，等了好久，明明是上午診，卻等到了下午兩點才看上，簡單的五分鐘就結束，只覺得上醫院真是件痛苦的事情。等候時，先生靠著我的肩打盹，我輕撫他毛茸茸的髮絲，偶爾摸摸他的臉蛋、捏捏小耳垂，一邊用手機看著雞肋小說，其實，前晚沒睡多少的我也是昏昏欲睡。周圍有的人打瞌睡，有的人煩悶的滑手機，醫院的長廊靜悄悄的，診間旁的電子板閃耀著掛號號碼，冷空氣裡是醫院專屬的味道，在這樣昏昏欲睡的午後，我的心空盪盪的，就只是很想回家。

我沒有什麼大礙，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血型。先生的膽固醇依舊超標，我緊急的在網路上找降膽固醇的方法。我們走到公車站牌，那天高雄的太陽頗大，風微微涼爽，我們坐著等車。高雄的公車又慢又老，像老公公一樣，所以搭車的也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那個午後真緩慢，時間拉得好長，似有彈性的皮筋般被無限拉長，先生在公車上拉著我的手，下車後環著我的肩，我想起幾個小時前吃的那間平價、一堆人排隊的韓式料理店，我說明明味道普通，挑剔的有些不滿（但我知道我不是不滿餐點，只是討厭人多的餐廳，以及一個店員在櫃台後瘋狂講話，而我對她的聲音實在感到煩躁），先生說它就很平價，是能有多好吃。我贊同。那無限拉長的時間，在需要等候二十五分鐘的火車時又被拉得更長了，我們坐在沒什麼人的等候區聊天，無所顧忌。

我曾經經歷過一個混亂的感情時期，我容易動心，容易斷定是那個人或這個人，我不說破，時常任由我的心思瘋長，不去梳理和克制，我像是條波動很大的線，一下低一下高，我不能主宰自己的情緒走向，以及胡亂喜歡人的行為，但我自身喧鬧紛亂，卻從未讓他人參與風暴，即便是我喜歡的人。於是我自己經歷風暴，然後遠離，皆非刻骨銘心。我的心不能安定，但在我樸素又無華的外表，相對安靜的面容下，沒有人知道那些底下瘋狂上演的戲碼。我想我曾經非常喜歡那樣，每天都十分精彩，心理活動很多，自得其樂。不過如今，我已不再是那樣的年紀，也已經安定下來，我開始學著穩定內心，學習寧靜深遠。

我的先生內心有許多坑洞，一掉落，就要花很多時間爬上來，我看著他爬上爬下。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儘管內心波動，也要等波動平靜才來看待事情，吃過了太多情緒紛亂時所為的虧，我不斷告誡自己，言語在從口中出的時候，要盡量包裹理性，如若可能，期望是夠撫慰人心的溫暖熱湯，尤其在面對已經夠辛苦的先生時。

我也有坑洞，但我掉下去時，會在心裡上演一場有時效的痛苦拉扯，拉扯過後，我能快速地跳上來，繼續無心無肺的過活，有可能又忘了那件惱人的事，有可能就是覺得那是無聊的坑洞陷阱，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經歷和學習，讓我能夠快速的「跳上來」，但顯然，我的先生在成長歷程中沒有學到。

他的坑洞有好多，有時候我一轉頭就會發現他又掉下去，慌忙找到他後，就著急要他趕快上來，我伸出手，但我力氣小、肌肉量不足，根本幫不上他的忙，他得自己上來。他需要很久的時間，我一煩躁、一不控制，就會說出咒語，迫使他跌得更深，理所當然的他又要花上更久的時間。我明明知道的，但我非聖人非完人，我還是時常會衝動，我總是內疚。

現在外面下著雨。中午我們騎車時，突然淋到非常細小的水滴，我在後座說，怎麼有人在吐口水，還是冷氣水呀？先生在前面激動的說：「是老天爺在吐口水，真的下雨啦！妳看我的眼鏡！」等紅燈時，他轉過他的頭，讓我看他的眼鏡，我笑著說：「你被誰吐口水？可能是我的喔！」沒想到，那可能真的是雨啊，現在深夜了，真下雨了。

我今天又說出咒語了，先生很難受。今天大概同時掉進了三個坑洞，不知道先生要爬多久才上來，我決定乖乖待在洞口等他出現。

但是真希望雨停了，他就出現。

啊，我又孩子氣的在許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