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想體會那夜的孤獨

我經歷過幾乎所有常規的孤獨，看電影、排隊等叫號看醫生、吃火鍋、看演唱會、坐錯車、騎單車迷路…….這些孤獨都比不上父親癌症手術後的第一個夜晚我枯坐在他病床前徹夜未眠的一半。

他住院當天我就趕了回去，全天候在病房陪他。連續兩天什麼事都沒有，護士每天早中晚三次查房，給他測量血壓，做一系列術前的常規檢查。手術前一晚病人最害怕，陪護沒感覺，若無其事地寬慰他「沒事的，跟睡覺一樣，麻藥勁一上來，什麼都不知道了，再一睜眼就好了。」越這樣說病人越睡不著。

手術當天是我生日，父親很過意不去把我拖累回來照顧他。

進手術室時，他反倒不怕了，反過來安慰我，我就開始緊張了。

醫院裡其實到處都是孤獨的人，一個人來看病甚至一個人住院的大有人在。只是每個人都只看到了自己的孤獨和淒慘，看不見別人的處境罷了。你仔細觀察的話，醫院裡最孤獨的人其實是醫生和陪護的家屬。

等了四個小時，望眼欲穿，手心恨不得捏個洞。終於出來了，正常。推回病房，他木然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瞪累了就繼續昏睡。

那晚怎麼那麼長？一面慶幸白天手術成功，好過那些手術室直送ICU的，一面也不敢掉以輕心，術後第一晚充滿了各種危險。

坐在床邊，幾十年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著父親，他的臉、手都好陌生，好蒼老啊，像幾十年沒見。

後半夜護士來了三次，檢查輸液管、胸腔積液導管、測血氧，讓我別擔心。

坐在父親病床前，我寫了十幾首詩，回憶了他年輕時的樣子。

天亮了，他還睡著。

那天早晨，天怎麼亮得那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