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绿头鸭

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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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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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谷信箱』第四十篇
绿头鸭(繁殖期雄鸟)


而今回想起来,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我和伴侣都离得不远,但总有阻隔。

起先我们相隔几座山,山中间还睡了个县城。我们的母亲选了不同的地方安家,我家在水库边,它家在河边。很多雀鸟也说这山谷是它们的家,我们所说的家没恁重的分量,它没有固定的地点,只在繁殖季搭成,为后代存在。等子女练硬了翅膀独自过生活,家庭也就解体了。自然,起先那年我们胆嫩,都不敢飞太远。耍得好的朋友也有:我是和几只黑水鸡,伴侣是跟几只白颊噪鹛。虽然说我们都选了自己种族以外的伙伴,但它比我更古怪一层,天晓得它如何能跟那些土画眉打堆,它们根本没法下水!我们都会和朋友邀邀约约离开熟悉的区域,进行些小探险,然而那几座山过于高耸,我们的翅尖应该没有触到过对方熟悉的场所。

也不能说得恁肯定,说得恁疏远。水库就在河的下游,实际上支撑我们的是相同的水流。从伴侣翅膀上脱落的绒毛可能飘到过我身上,引诱我翅膀上的绒毛离家出走,两撮毛飞飞荡荡,现刻仍然没落地。有一回我们只相隔一场雷阵雨。那天它和几只鸭子顺水漂下来,到了拱桥底下,雷从黑云里滚出来,把它们吓了转去。其实再游几百米,它就能到我经常转耍的那片水域。

有一回,秋天已经到了嘴壳边,我们相隔一道拐跟几座楼房。当时周边的吃食越来越少,我们正准备动身去南边。我和几个刚长成的小鸭子,有点舍不得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就结伴到处转一转,跟熟悉的物事道别。当时我们把胆子练得大些了,直顾往上水游,好像找不到张嘴的时机,所以谁也没有喊掉头。结果我们走得太远,穿过那座拱桥还没停。拱桥再往上,河道变窄,会拐一个急弯,弯上有些住家户。我们正要倒拐,听到房子另一侧有只鸭子叫得几惨伤。我们那本来就悬吊吊的心,好像被吓落了,所以不约而同打转身。那只呻唤的鸭子就是伴侣。后来它告诉我,当时一只给了它很多指点的老鸭子,被人打杀带回屋,炖成了一锅汤。它虽然害怕,还是游到那楼房侧边抗议。它想到过自己可能会被杀死,但哪怕死亡也没法逼退胸口的火气。它说那是它第一回离死那们近,而死亡是一团亮光,让它看清楚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如果当时我没有退转,到它侧边去问明情由,帮它吼几嗓,同样被那团光照亮,我们之间断然不会产生那们深的隔阂,浪费那们多时间去互相伤害。

后来我们相隔一大群绿头鸭,那是在迁徙的路上。先是,有一群陌生的绿头鸭飞落水库歇气进食,它们起身的时候,我们就跟脚离开。我们朝河上游飞,伴侣所在的鸭群也纷纷响翅加入进来。结伴迁徙嘛,数量多,看得宽,听得细,遇到危险的时候气势也雄些。我和伴侣都是头一回迁徙,自然不敢离相熟的老鸭子太远,再说了,又有那们多的风景值得看。害怕跟好奇在心上跳蹦,有时候害怕多些,有时候好奇多些。当时我感觉自己的毛根里都灌满了风,不扇翅也能飞升。反转来说,我扇翅,倒是为了防备飞得太高,飞进半天云里,再也落不回来。歇脚的时候,哪怕感觉特别安心,我最多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大脑在休息。触眼的每棵树,每根草,好像都带有灵气,那些灵气随目光流进我的身体里,化成光,给我的羽毛添彩。起先那两天,飞着飞着,我好像就有些承受不住那些漂亮的风景,扯开了喉咙乱吼,快把颈子吼断了。但是第三天想法变了:对的,我这一对眼睛,没法把风景尽都收进去,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看见呢?我不是觉得立在美丽风景里的树也很幸福吗?树是样啥都看不到的啊。就当自己是一棵树,能成为美景的一部分就对了,非常幸运了,该满足了。第二年春天回转北方,我的情感淡薄得多,快要拢目的地那阵,我甚至有些不耐烦,把那些风景太过看轻,觉得不是它们在增补我,倒是我的眼睛给它们染了层亮色。幸好就在那年,我跟伴侣终于心灵相通,不警不觉,我也修补了自己跟身外万物的关系。

有一回我们相隔不到三米远。当时我们已经拢了南边,在同一个湖里过生活。会不会是那湖实在太大了呢?我们几乎没得交集。我从来外向肯说话,但过于急性,几乎天天都要和朋友些闹嘴。经常是朋友让我,但我心头仍然火冒冒。一气,我就会独个躲到岸坎边那蓬草底下,把脑壳插在翅膀里,不睡也不响。某天我去蓬草底下的时候,运气霉,已经有只鸭子抢了先。那只鸭子就是伴侣。若在平常,我可能会上前打招呼。但当时我心头七拱八翘的,不想看到任何绿头鸭,掉头游走了。

之后有三回,隔开我们的都是雌鸭子。那些都是开春过后的事情,也是成熟必不可少的阶段。大概是。

我们是由母亲独自养大的,硬要选个父亲的话,我觉得水是我们的父亲。上一年,我刚跟母亲下水那几天,看到过几只雄鸭子。它们的羽毛鲜色漂亮,跟母亲截然不同。再长大些,我发觉那些雄鸭子也变成了麻乎乎一团,只有嘴壳的颜色跟雌鸭子不同。它们为啥要耍这些变化呢?当时我稍稍想过这起问题,但没那空心去探究答案。第二年,等到自己也变了花色,我才晓得那不是雄鸭子在耍变化,是大自然的安排,没法抗拒。于是雄鸭跟雌鸭的区别清清楚楚显出来了。那些雄鸭子仍然像往天样,只从我眼前游过,但那些雌鸭子好像也在我心上划水,它们一车身,嘴壳好像啄进了我的肉里。我被自己突然生出的欲望骇住了,而且我还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竟然藏得有可以回应那种欲望的器官。我第一次把它弹出去,伸进江里。那天风平浪静,但那挂在外头的器官,却感觉到了水的流动。不仅有水流,还有某种液体沿那器官流出去。最开始那几个小时,我不明白这种生理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试过把那器官射到湖坎上黄鳝打的洞里,顿时身心就舒展些了。收转那器官过后,我好像有些把那处洞穴看轻了,甚而至于瞧不起住在那儿的黄鳝,总有一种自己压制住了它的感觉。当时我也默过这种轻蔑源自何处,但毕竟涉世未深,思维伸展不开。我搞错了因果关系,以为是那螺旋状的长条形器官怂恿我产生那种奇怪的欲望。它在我身上,却好像侵略者,寄生者,要夺取大脑的控制权。我感觉它是不干净的,顺它流出来的液体,是我身体跟心灵的污垢。有些雀鸟往人脑壳上屙屎会有成就感,好像自己胜过了人。虽然没法在力量上占强,但自己有武器可以侮辱贬低敌人,这种二流的胜利也是胜利。当我把那器官射进黄鳝洞里的时候,也有相似的感受,而且更强烈些。

车身:转身。
默过:想过。

跟着,我又把那器官插进过几个洞里,终于搞明白了那种欲望应该把自己引去哪儿,又有了在这动荡世界里生活下去的信心。洞穴就是我想要的,但它不是泥巴做的,要更温暖。我不该浪费阴茎的一次次伸缩,沿它流下去的精液,本来应该铺出通向新生命的路。为啥子我没法再以平常的眼光看待那些雌鸭子呢?因为阴茎在侦测它们,对它们的反应最敏锐,希望我飞扑过去。逗引雌鸭子的本领应该是天生的,当即就苏醒了。我虽然还是稚嫩的新手,还算精灵,吃过几回亏受过几回取笑之后,就引得一只雌鸭子的注意。它和我一样去年出生,允许我在侧边挨挨擦擦。就在那时候,伴侣突然冒出来,像先前共同相中了那蓬草样,它也相中了那只雌鸭子,摇头摆尾献殷勤。它晓得这回我占先,不仅不泄气,反转更加卖力,安心要把我挤落。我咋可能向它认输?虽然江面上还有很多没有配对的雌鸭子,正等我们去展示心工嘴工,但我们都围住那一只雌鸭子耍本领。多看下我嘛,多碰下我嘛,多给我些剖心表情的时间。当时我们都以为自己专心一意要吸引那只雌鸭子,没有察觉到,我们每回表演,每回炫耀,每回故意示弱,一只眼睛看向那只雌鸭子的时候,另一只眼睛都在观察对方的反应。后来我们那战胜对方的心过于雄壮,可能根本没再认真看过那只雌鸭子。打比说我和那只雌鸭子谈心,谈的是哪种心呢?我千方百计想从那雌鸭子的心里拣出伴侣的碎片,把它们啄烂、埋在河底的淤泥里,然后把相同分量的自己塞进去。那只雌鸭子想和我们谈心吗?它是不是注意到那些说话根本和它无关?那吗,它会不会觉得我们在借追求者的名头强行亲近它,以话语侵犯它,对它毫无惜疼?它看穿我们的本心没有?我没问过它,现刻仍然想不醒豁,但我明白在阴茎可以进入雌鸭子的身体以前,我和伴侣先各自在心里伸出了同一种器官。那只雌鸭子肯定感受到伤害了。起先那两天,我们两个为了它起冲突的时候,它会在侧边相拦。声音和姿势都显露出悲愁,它应该对我们两个都有好感,但打不定主意该选哪一个。它可能觉得我和伴侣相争,要由它负责任。但是到了第三天,它就不瞅睬我们了。第四天,任随我们缠得再紧,它还是顺利逃跑,选了不相干的雄鸭子当配偶。我们先后找过那只雄鸭子理论,向它发气。但是它本身不在这场游戏里头,我和伴侣都不大在意它。它脾气好,老老实实受骂,我们很快就气散了,把这次失败的求偶行动丢开。

繁衍后代的欲望旺相得很,估逼我们去找另外的对象。我和伴侣又相中同一只雌鸭子。这是很自然的事,我甚至没想过伴侣会和我有不同的选择,因为我们还没分出高下。第二只雌鸭比我们两个多活一年,经验多些,会耍奸狡。它看出来我和伴侣水火不容,特意放大并引爆冲突,深怕我们斗得不够激烈,给彼此造成的伤害不够大。等我们闹响了,那只雌鸭子又会特意游来劝解,说一句叹三声,表现得几伤心。现而今我也理不清楚它都讲了些什么,在其他鸭子听来是解交的话,在我和伴侣听来刺耳得很,哪怕心头的火气已经矮下去了,马上又能腾腾往上冲。还是那句话,江里还没配对的雌鸭那们多,何必专注于那一只呢?说实在的,那雌鸭子的反应实在太夸张,我根本不肯信。可能我们三个都晓得大家在装假,我和伴侣不会选择那只雌鸭子,雌鸭子也不会选我们中的某一个。问题就是我们都不肯头一个喊停,无意义的表演只能继续下去。那一回,我和伴侣实在太斗得凶狠,好像必须死脱一个才得停。然而我们两个力量相当,谁也不能轻易杀死谁。再斗下去,我们大约只能一起去死。起先那只雌鸭子还要拦阻我们,后来它干脆不再演戏,在侧边怂祸,想要我们死快点。我和伴侣都累得快散架了,再也没法拨动双足,水流趁机把我们推开。那雌鸭子看我们的样子,欢喜昏了,讲出了本心话,说我们两个都很讨嫌。话一说穿,游戏也可以收尾。我跟伴侣都取下了假脸壳,决定报复那只雌鸭子。这种愤怒的时候,阴茎仍然施加它的影响力,又让我和伴侣选了相同的手段。我们也齐心了一回,联手行动,先后强奸了那只雌鸭子。我们对待它就像对待河坎上的黄鳝洞,侵犯它、侮辱它,把它变成低一等的生物。同时阴茎和精液终于得到了它们真正渴求的东西。按理说该满足,该扑水耍来庆祝,但我并没感觉到心头爽快。我们费恁多心血,做恁多过场,不就是为了换得你情我愿,让交配没那们野蛮吗?和侵犯黄鳝洞那阵不同,我没感觉自己排除了身体里的污垢,反转受了污染。

估逼:逼迫。
过场:把戏,花样。

春天一路北上,我们也到回转旧时家乡的时候了。沿途的风景没法再让我那们惊诧欢喜,可能也因为自己遭遇的事情。我和伴侣又不约而同落脚同一条江上,同一个江心小岛侧边。我们都感觉自己已经彻底成熟独立,不想再回到父母挑选的地方。但是那儿离我们两个的出生地都不远,毕竟在熟悉的地方生活,还是要安心些。

很多伙伴已经找好配偶,该跳的舞都已经跳了,该欣赏的舞都已经欣赏了,该互相梳理的羽毛都已经梳理过。我们仍然孤零零一个,说不急是假的。第三只雌鸭子,是和我在同一个水库里长大的朋友。在南方,它拒绝了好几只献殷勤的雄鸭子,落脚第二天就向我表白了好感。老实话,我实在太累,懒心懒肠的,对繁殖后代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了。但我马上想到个可以打击伴侣的计策,就接受了朋友。在我们正式结合以前,我请求朋友去引诱伴侣,成功过后,朋友又向伴侣大大赞美了我,再转来我身边。而后我们有意并翅在伴侣侧边游,有意表现得特别亲密。自然,我一只眼睛仍然看向伴侣,钉住它,让它明白这回是我赢了。奇而怪哉,伴侣它竟然不像往天那样气忿忿的,也不回应我的挑衅,车身往江边游。我实在太了解自己的对手,马上便明白,它是真心诚意喜欢上了我的朋友。我追上去嘲笑它,和朋友交颈亲密,互相说意乱情迷的话。见伴侣仍然没啥反应,我甚至准备当它的面跟朋友交配。我已经把朋友按进了水下,伴侣没有游开,就那样正面盯住我。我们的眼睛长在侧面,也是侧起脑壳看得更清楚,正脸相对反倒模糊了。先前,我很少跟伴侣正脸相对,心一诧,感觉自己着它看穿了,从朋友身上跳了下来。后来我问伴侣为啥子要那样看我,它说它感觉自己不能逃开,显出心虚,但也不想看得太清楚。

起先,我也把朋友当作欲望对象看待过,但毕竟有小时候的情谊在,我感觉恁一来太不尊重它,有意压制了自己的念头。那天它从朋友变成配偶,你情我愿,我还是没法相信是自己的欲望在支配阴茎。交媾的时候,我仍然感觉自己在侵犯和侮辱配偶。恁心而论,我很尊重配偶,也关心它,尽力去了解它的感受。有时候我恨不得把它咬成一片一片的,彻底研究一番,弄明白它如何能打动伴侣的心。对头,我很嫉妒配偶。当时的我不可能承认这种感情,努力用爱掩饰嫉妒。我并不爱配偶,而且说实在的,繁殖后代哪需要这种深层次的情感呢?对雄鸭子来说,所有雌鸭子都可以是配偶,我们没得选择权。雌鸭子一般也只选漂亮、健壮、殷勤的对象,甚至不太看重个性,因为雄鸭子并不会帮忙养育子女。雄鸭子在阴茎变得老实过后,就会躲到安静的地方换羽毛,或者跟其他雄鸭子打堆耍。我觉得爱上配偶是自己唯一的出路,所以主动参与了养育后代的工作。我那对眼睛总是落在配偶或子女身上,不给自己乱看乱想的机会。配偶深受感动,相信我是爱它的,慢慢地我也感觉自己的爱是真的。

小鸭子些很快就练硬了翅膀,朋友三四伙起到处探索去了。起先,配偶还喜欢跟我到处游,我也尽量表演爱情,但而今只剩它一个,要牵住我的眼睛太难,不觉不意我就看向别的地方,也不清楚配偶啥时候离开了。配对过后,我就没跟伴侣见过面,只晓得它也找到了配偶,完成了繁殖后代的任务。不过它和配偶之间没有情感基础,在配偶抱蛋的时候它就离开了。

再没有别的生灵相隔,我们又可以看到对方,但是不懂得如何靠近彼此。我不清楚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情感,也不好意思讲出来,所以没法向年长的鸭子请假。那些阴茎沉睡后喜欢跟同性结伴游耍的雄鸭子,它对彼此的感情,跟我对伴侣的感情相同吗?我能去请教吗?能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吗?万一弄明白了又该如何是好呢?伴侣也有这些疑惑,这次我们又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还是应该互相伤害罢,这是我们擅长的。我不清楚自己究竟何时收集了那么多伴侣的情报,当我再看向它,可以根据时间、地点和它的姿势,推算它接下来的行动。它同样也收集我的情报,恐怕也以同等程度了解我。我们对对方的经历、弱点、口癖和小动作了如指掌,晓得如何在对方欢喜时泼冷水,在对方低落时把它摁到更低的地方。我强奸过它,它也强奸过我。后来互相以生殖器侵犯也没法伤害到对方了,我陷入痛苦之中:今后我们该如何跟它相联相系呢?

秋天帮我们解了围,趱地方的时候到了,我觉得自己可以在飞恁远的路过后,下定决心不再张它,断绝牵扯。对的,飞到南边去之后,我的生活就跟它无关了。随决心而来的是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在伙伴些中间飞,在天和云和树和水中间飞,我晓得感情已经斩不断,躲不开了。是谁先行动的呢?谁先把翅膀挨过去?或者说我们同时在行动,很快就并翅飞行了。路上情况不定,又实在疲倦,我们少有说话的时候,更别提相争。于是我发现了:原来我们两个也可以如此亲密,如此和睦!不警不觉,我就向它坦白了第三只雌鸭子在我心头引发的强烈的嫉妒。而这种嫉妒,它也是有的。它看到我跟配偶当时那们亲密自然,也起了误会,以为我很喜欢配偶。

那段时间像羽毛样轻飘飘的,像梦,好多细节我都回想不清了。阴茎啥时候又醒了呢?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和伴侣已经交缠起了阴茎。我们的精液混在一起,融进池塘里,就跟我第一回伸长阴茎时一样,而且在同一个湖里头。说来也怪,把阴茎伸进水里的时候,也只有在那种时刻,我不会感觉自己在实施侵犯,会感觉水在清洗我。我们都用阴茎侵犯过洞和雌鸭子,也互相侵犯过。老实话,阴茎已经是一种饱含侵犯意图的器官,哪怕它会因我们对彼此的感情起反应,我们也不能如它所愿,再互相侵犯。甚而至于阴茎相缠,也只有那一回。我们互相坦白了对彼此的爱,计划就这样并翅游过余生。

那都是我们该受的。当时被我们两个合伙强奸过的那只雌鸭子,心头的恨意深沉。先前北迁那阵,一天天那们忙累,它都没忘了来啄我们几下。到了南方它又跟我们同湖居住,时常追打我和伴侣。我们没法反击,特别是我们又成了伴侣,因害怕侮辱对方而放弃交媾,更加意识到自己当时犯下了大错。我们只能设法逃躲。有一天,那雌鸭子把我的伴侣撵到一座楼房前头,玻璃窗子清清楚楚地映出天空,伴侣又正忙乱,没意识到那是假像,一头撞上去死掉了。自那以后,那只雌鸭子放弃纠缠,再不把我看进眼里。这都是我们该受的,所以为啥子只有它独自承受呢?那雌鸭子是不是觉得我该受的是失去挚爱的痛苦?伴侣去年冬天离开了我,而今又到了冬天。我从开春排头找寻凤凰谷,独自一个飞,在不熟悉的地方飞,与其说我想找到这山谷,不如说,我想在路上受苦受累受痛受磨折。我们先前赌过咒,不论哪一个先离世,剩下那个都要继续活下去。但是在没有它的世途上,我不想要欢喜,永远也不要。我到这儿来,向你说这些,就是想借你的伟大存在,把我们的爱和我的痛苦永远定格。

排头:开始。


绿头鸭:雁形目鸭科鸭属鸟儿,俗称野鸭。雌雄异形。雄鸭在繁殖季头部羽毛是绿色的,交配之后,雌鸭独自抱蛋,雄鸭会换掉绿色羽毛,和雌鸭一样变成麻鸭子。绿头鸭是少数雄性拥有阴茎的鸟儿之一,且阴茎呈螺旋状,理论上可以交缠。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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