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兒Y.C. 的奇妙歷險
Y.C.是我兄弟的名字縮寫。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樣,起得很隨便,C就是「超」,因為超生的。他生於1996年冬月,新曆是1997年1月1號。因為我們都過農曆生日,我母親沒反應過來他出生那天是元旦節,不然會給他取名「元旦」。
1996年八月底邊,母親從珠海回轉老家待產。為了避開計生辦小分隊的眼睛,她帶我住到外婆屋頭。安安穩穩住了三個月,我突然哭鬧要回去。站坐都是哭兮兮的,晚上睡醒了也哭,哭了好幾天。我媽感覺潑煩,同時有點慌——幾個月住得上好,為啥突然不安逸了?當時父親還在珠海打工,家裏面的祖父母容不得人,母親本來準備一直住到分娩過後才落我們屋。但是我哭鬧不住,母親和她的父母打了商量,最後還是回去了。她只在屋裏歇了兩夜,計生辦的人就跑去外婆屋裏拿母親。當時天還沒有黑定,外婆正在當門河邊洗東西,聽到屋周圍鬧響了。來了二十多個人搞包圍,陣仗之大、之嚇人,平素間她還沒遇逢過。小分隊是鄉政府的狗腿子,和他們一路來的,還有我們村的村長幾個。外公臨危不亂,趕忙把大舅媽支出去,讓她和某個關係稍遠的二舅一起來我們屋頭放信。
也是遇緣。住在外婆隔壁,楊家院子裏的一位大爺,和我們村的村長是老俵,他過來把村長和我們村上那幾個人邀過去喝酒。還有,當時年輕人跑外頭打工,作興繳押金。三百還是五百塊,交到計生辦。如果你們打工轉來了沒生二胎,就把押金退還;生了,押金不退,還要繳罰款。二舅和二舅媽憑了點關係,沒繳押金就去了珠海。小分隊的人鬧得凶勢,把圈裏的肥豬拉得驚叫喚,威脅外公幫二舅繳錢。其中跳得最高那個,外婆記恨他很久,還說假若曉得他屋的田在哪兒,就悄悄密密撒點玻璃渣子在那田裏,傷害不大但很打麻煩,如此才能出一口惡氣。任隨他們蹦得高吼得凶,外公穩起一個錢不拿(大約也沒錢)。村幹部又走了,小分隊的人找不到我們住家在哪兒,就估逼外公帶路。外公他們翻過一匹山,來在河邊。大舅媽和那個二舅,害怕撞到小分隊的人,自然走的另一條路來我們屋。外公看到對面河有亮,懷疑是大舅媽。那還得了?萬一小分隊的人先攏了咋辦?外公就假裝自己發病了,眼睛看不清了,再也走不得。好多手電筒照在他腳邊,他還是說看不清。當時外公已經61歲,又天冷夜黑,小分隊的人也怕鬧出傷命的事情來,甚至沒到我們屋頭,就散了。
我還有些印象。那天晚黑,我們正在堂屋看電視。我媽穿了件水紅色外衣。門敲響了,但沒人進來,我只認得出一個大舅媽。母親站在門口,說話神神秘秘,然後跟腳收拾東西走了。我在屋頭很害怕,祖母跟我講我媽要生娃娃了。我好像就是那時候才曉得我媽是懷了孕的,很快我就會有個弟弟或妹妹。我並沒有驚詫,自自然然接受這件事。畢竟,我在地球上還是個生手,莫說尋找答案,連問題都還沒法完整在腦內形成。先前我真的沒注意到我媽挺個大肚子嗎?可能注意到了,可能也聽她講過家裏馬上會有的變化,但忘了——當時的我忘了自己聽母親說過,現在的我忘了當時的我曉得母親懷孕的事。小時候,很多事情都混亂不清。我已經在讀小學,還以為計劃生育的意思是,所有人不繳罰款都不准生娃娃,而不是說不準超生。當時我甚至想過,二天我長大了不曉得有沒得我媽的運氣,懷了孕躲不躲得過。我媽生我兄弟,也和生我一樣,在家裏生的,請了住在附近的接生婆。因為我們兩個都是八斤半的巨嬰,也都難產。母親生下我過後,因為大出血昏死過去,差點沒活轉來,之後父母決定不生二胎。但是,伯父為了追生一個兒子,生了兩個女兒,又流產一個女胎,不達目的不罷休。母親就對父親講,人家三個娃娃都盤得起,你想不想得過?我不是兒娃子,夫婦二人肯定是想不過,才在我快五歲時生二胎。母親說過,二胎如果是女兒,他們也不得繼續生。我相信,但這只能說明他們重男輕女的毛病還沒有特別深沉。
母親生我兄弟那天,我和堂姐(她只比我大九天)一直站在臥房門口。我很得意地跟堂姐說,祖母告訴我,我一隻手就可以把剛出生的奶娃娃舉起來。堂姐有點羡慕,我就問祖母,堂姐可不可以一隻手把他舉起來?祖母講可以,我們就在門口等奶娃娃出生,要舉起看下。房門大打開,樣啥看得清楚,也沒大人攆我們走。我記得床上流了很大一灘血,我只是詫了下,並不感覺害怕。當時我懂的少,怕的也少。在母親從珠海轉來以前,年齡更小的時候,我有個興趣是捉蓮花白上的青蟲耍。自然也不怕鬼,因為我還不曉得鬼是啥子,最害怕的可能是麻老虎。夜黑了我不聽話,母親就拿麻老虎嚇我。「麻老虎來了!」「麻老虎背娃娃來了!」後來我問過,母親也不曉得麻老虎是啥子。
回到小分隊抓我母親那天晚上。母親準備去姑媽屋頭躲一陣,當時好像是姑媽上來接她。她們走到山坡上,看到兩個人打電筒走過來。當時家家戶戶經濟有限,都很儉省,兩個人嘛,打一根手電筒盡夠了,他們一人打一根,不尋常。我媽和我姑媽趕忙把她們的手電筒掐了,往路邊上讓,我媽就滾到巖坎底下。摔得有點嚴重,我媽心想這回肚子裏的娃兒肯定落了,不過啥子事也沒有。
到老俵屋頭喝酒那位,我們村的村長,偷悄講出來,原來當時有人去村上舉報我媽,去了好幾回。本來計劃生育已經沒有早先那們嚴格,村幹部些肯定不想得罪鄰舍,抓些蝨子在身上爬,幾次都不動不響。那個人又跑去鄉上舉報,一下就告響了。當時村裏還夢不知天,是鄉上小分隊壓過來,喊村幹部和他們一起去外婆那邊。所以老俵邀喝酒,村長巴幸不得有機會閃身,躲脫造孽事。他也讓老俵告訴我母親,在外頭多躲幾天才落屋。再後來,祖父到處打聽,有人就向他描述了到鄉上舉報那人的臉貌,祖父猜出了是哪一位。那個老頭一直跟祖父有過節,所以才起了壞心。有一回祖父跟那老頭吵架,把這件事情抖出來。那個人腔都不敢開,相當於默認了。不過幸好當時他不曉得我母親已經轉回屋裏,不然禍事也躲不過。
最後我兄弟順利出生了。外婆外公擺龍門陣,還在感歎當時幸好把我哭鬧的事情放在了有心上。他們揣想我應該預感到有壞事正在來。也可能只是遇了緣。不過我很願意從自己身上找到些超出常規的事情、想要撞到幾個不惡的鬼,所以我很願意說當時自己有點靈力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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