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已售出的橘樹

我相信，我的生活缺少很多東西。

而且沒有「但是」來給出轉折，就像我很窮，但我如何如何一樣，轉折后面的才是真實要講述的內容。

可我并沒有什么更要講述的內容，如果我已經說出了「缺少」，那么一切都已說完。

天氣也是如此。

陰郁的雲，遮住了天空的藍；遠處的樓讓人看不見地平線，但在樓間和矮樓的屋頂，卻依然有一道白色的天空。

不過，這已是變化兩次的了。今天早上的陰沉悶濕，已經讓我心情很不好了，身體出現的不適，也沒有太饒過我。我有時候，都覺得這簡直是英國作家筆下的老倫敦，歡樂是樓下鞋匠的，而孤獨地聽，才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

可我還是不該抱怨。因為拯救的人已經來過，而陽光也在適才露出了二三十分鐘，很美，很溫暖。不是那種夏日里透過水汽的光，而是在一陣北來的風後，無云天空，漫天灑下的暖陽，干燥、暢快，不拖泥帶水。

雖然很短，但我已然得到了治愈。

不過，治愈過后，便是下一次的病痛。我們不會因為還要再得一次感冒，就說，讓這一次的病，繼續下去吧。

沒有。不是這樣。對于生病的人，即使是片刻的停止疼痛，也讓人愿意用任何代價去支付。

我們在生病后，最大的敵人，其實不是病本身，而是病給我們身體帶來的傷痛。肺有病，呼吸不暢，要憋死了。胃有病，就像嗓子下面開了酸液的交響音樂會，你的肚子變成了你的仇人。手有病，你會真正發現自己是有五根手指，每一個都離不開，是你的好朋友。

拜托了，我的生活缺少的，就是缺少了，沒有什么抵償，也無法借貸。

但這有什么辦法呢？

蘋果會從樹上往下掉，你要接受，然后去背背牛頓先生的那些思考結果。

你忍著痛，走在路上，還能怎樣？你的錢包里沒有一分錢，而要面子的人，是決不會開口求人的。

我們渴望的，是人世間最大的回報，但在之前，我們先要明白，一個人需要什么樣的生活，又如何找到自己缺少了什么？

這當然有些荒謬，我知道自己缺少，但并不知道缺少了什么。

但這又是一件經常遇到的可能，誰都能感覺到自己的不適，但除了醫生，又怎么可能一個人判斷自己得了什么病呢？

「現代柑橘苗圃往往通過給這些樹木過度施肥，迫使它們快速生長。這使得這些樹木在出售時看起來非常茂盛，但這種種植方式會導致樹木脆弱、嬌嫩，容易生病。」（《行走的檸檬：意大利的柑橘之旅》）

有人說，每一個人都永遠是一個孩子，如果我們以為自己真地成為大人，不妨也把它當作一個夢——孩子做過的最精彩的一個夢。

傷痛會告訴我們，缺少的，總是不會因為得到了什么就改變。就像一株樹，無論出售的時候，有多么茂盛健康，但沒有時間本身的積淀，一切仍然會被檢驗出。如果你不是，那么祝你好運。如果你是，也很幸運，因為你將得到——不容拒絕，無力抗拒——獨屬于你的一種智慧。

智慧不是聰明，無法解題，不會發明。但它會像一盞燈，照亮我們尋找的前方。那些缺少的，不再是黑暗中的恐懼和謎團，我們將會發現，我們才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