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丨開口和回頭都變得好難
我過去的生活經歷,好像沒有所謂的第一次離開家的概念和場景,因為本身“家”這個場所對我而言是不固定的。但印象裡有兩個不同的分別場景,讓我尤為深刻。
第一個場景是念中學時,每次回奶奶家,臨走時找她要生活費,我可以躊躇徘徊兩三個小時,都開不了口。甚至到了周日醒來,知道要開口要生活費的時候,情緒就開始不安,好像開口找她拿生活費對我而言像是在做一件很有負罪感的事情。是啊,那個時候我沒有獨立掙錢的能力,我只有找大人索要生活費。
或許是因為他們從小跟我灌輸掙錢不容易的思想,讓我覺得找他們拿錢,用他們的錢是一件極為有愧疚感的事情。所以,每次開口要錢,我都覺得好難好難,那個不斷給自己進行心理建設的過程,那個煎熬的過程,真的成了我那時候的陰影。
每次開口要錢的時候,我會先觀察奶奶此刻在幹嘛,通過她的臉色判斷她此刻的心情是好是壞,然後再不斷給自己加油打氣,不斷在心裡默念等會開口要講的幾句話,就這樣一直循環重複,直到心情焦躁不安到極點時,有一種“早死早超生”的念頭冒出時,我就一鼓作氣,立馬上前,開口說,我需要這個月的生活費。跟朋友每次聊到回家要生活費這件事情時,我都會調侃到:仿佛自己上戰場打了一場仗。
另外一個場景是關於我每次跟外公外婆分別的時刻。
念大學前,外公外婆還住在農村老家裡,每次寒暑假去玩,到了快要回縣城的日子時,我就會開始難過不捨,總是希望時間能夠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返回縣城我需要爬一條很長很長的山坡到場上(集市)坐客運大巴,那條山坡是由一塊一塊的石頭堆砌而成,兩邊是雜草和耕作的農地。
到了臨走前的晚上,外婆就會開始幫我準備零食,水果,用一個塑料口袋小心地封好,讓我帶著路上吃,然後他們會偷偷再給我塞兩百塊錢。第二天天不亮,他們就拿著手電筒跟我一起爬那條長長的坡,送我去場上趕客運大巴。
因為只有那一趟客運大巴,一來二去,外公跟開這趟車的司機也熟悉了,每次到了大巴車面前,他都會衝上去,提前幫我佔一個靠窗靠前的座位,然後再跟司機囑咐幾句,等看到我在位置上坐好之後,他才會佝僂著身子緩緩下車。
這個時候,我已經不敢通過車上的玻璃窗看他們兩個的臉,我害怕跟他們有眼神交流,因為我怕在他們面前掉眼淚。於是,不斷讓自己深呼吸,調整情緒,直到聽到大巴車發動機聲音響起來,車子緩緩移動,我跟外公外婆的距離一點一點被拉長,我好想回頭,可我也好怕回頭。
我知道他們一定還站在原地,看著這輛大巴直到徹底消失在他們視線裡,他們才會緩緩離去。有幾次,我沒忍住,回頭看到他們兩個靜靜地站在原地,身影看上去是那麼地孱弱和孤單。
每次大巴車一啟動,我的眼淚也會跟著決堤。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多眼淚,可以一直流到大巴車開進鎮子裡。那種不捨和難過將我一整個包圍,我知道每年就這點時間可以跟他們相處,便會格外珍惜。
念大學後,外公外婆搬來了縣城裡,看望他們自然也方便了許多。但每次跟他們分別時,依然不敢回頭看他們的身影,我知道他們還是一如往常地站在原地,直到我消失在他們視線範圍,他們才會回屋。
他們一年比一年蒼老,這種分別時刻於我而言,也一年比一年更為難過。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這一次見面就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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