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寫作器
夜裡,總是有很美好的文字找上他,但那僅止於黑暗中的浪漫。像是酒後的行為一樣,下接的二字並不優雅。句子來得太快,筆總是來不及。
那是開始寫小說後的新世界。
該來的每個夜晚裡的入侵變得更加頻繁,像是一扇新開的窗被無聲打開,會在沒有答案的時候透透的吹進一些什麼。不是風,也不是想法,更像是從一個還未完全被解釋的形式中,出現的虛幻排演。窗外不見風景,只有氣味,像被燒過的信箋與未翻譯的夢話。
一開始,只是嘗試紀錄。
但又怕那些字,是來自更高維度的語言,怕它們來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回頭。可記錄下來的,多半是一團胡言亂語。忙亂的手,無法辨別些靈光一閃的手工作業究竟是什麼,他只是一個害怕違失感覺的人,在夜裏等待那些有可能不對,也可能是無法理解的符號,是誰不該說的話,或是這個世界上不曾出現的語言,像是無所依證的陳述。語序錯亂,字跡模糊,有時甚至會在句首標註「這句不確定是不是我寫的」。
這種來自事後的檢討,就像是自我辯證,擺盪在各種可能跟自我限制性信念之間,好不容意鬆綁的思緒得以在夜裡徜徉,卻又被來自應該怎麼做的綑綁,浪費了這浪漫的又放鬆的黑暗又寧靜的時刻。
沒辦法甩開這樣的焦慮:要是那些從腦泡里漸出來的語彙,是進化過後的溝通系統,是什麼人類不能應付的進化生物在試圖傾附於他。可是,這些記錄經常是混亂的,完全沒有邏輯,像是不完整形態的中央檔案。
這種狀態,他不能維持太久。他往往說,那是一種幽默的自我營養,總有一些時間要畫下來,當作是當下那個不完全成熟的「我」的原始資料。
他會在累到止不住的時候跳起來,將大量語言値記在一本白籤冊裡,上頭有自己在十分鐘前才列出來的夢境地圖。不能切換壓力,也不能止暫。它們是那麼的柔弱而精緻,有時它們會就這麼被最近一段句或一個思索引營,像是一把不完整的鑽石,會突然在關燈的時候發光。
尚未同步
最近,開了一台很久沒有用過的電腦。那台機器等的時間太久了,記憶體裏的時光一直停在一個未被同步的時代。
未更新的操作系統,未打開的簡報舊件,「未完成」與「未打名」的三十個 Word 文件。 有些看得出是自己的,有些自己也不確定。一個一個的打開,有的內容只有一句話:「我覺得明天會下雨。」 有的是記憶已失紀的小說第二章,或是電子信的草稿,停在「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它們都還在,像是從某個很遠、很不能說明的地方送來的事物,擺著。他感到某種奇妙的返回。從夜裏寫作的那種半醉半醒的情境裏,逐步地,被某種物理的「『悲傷』」探到了指端。
最後,那台電腦還是被關下來了,擋封、擦乾、裝入一個粉紅色的裝置袋裏,被送進了資訊回收站。
它沒有壞,只是被判死。
當庫存裡那些未被打開的文件被弄炸,它們最後的存在、最後的命名、最後的打字聲、最後的「送出」都不會有誰知道。有一秒鐘的痛,然後也一轉眼忘記。就像那些夜裏會來找他的語言,總有一天也會被老化、被忘卻,最後成為一個不再啟用的系統上,某個沒有被同步的端點。
入睡邊界的語言
確實,只有在深深需要睡眠的時間裏,那種失去方向感的空狀才會充滿可能。 像是現實退場後,還有一個依然在腦海裏打掃的清潔員,他一路走過,把所有還未發光的地方簡單打開。 一直到最深的心裡,一直到最底層的障礙,一燈一燈地亮了,卻不留下任何影子。
會慢慢明白的,自己不需要全然理解那些句子。 只要掌握那個感覺就好,那種置身於「快要入夢,卻還未睡著」的邊界就好。 那不是思考的時間,也不是態度清楚的前戰,而是一種深海裏累積起來的氣泡,每泡都是一個未成型的意思。
不需要完整,也不需要完善,只要感覺還在海裏,意識還正想漂亮地流動,就足夠了。那些寫下來的語言,像是水底光照的漫漫風,長時間後才會發現其實是很遠很遠之前的自己說過話的反錄。
有一些句子,是假裝成記憶的幹淨員; 有一些句子,是用來讓明天的我也能相信自己曾有過錯覺的註解。夜裏的文字,總是較不是現實世界的產物,而像是一種「類石頭」來的罪註,有時也是作者自我的領頓籤。
讓它來。讓它走。 不要強迫。 也不要相信它會留下什麼。只要一閉眼,就會聽見自己的語言在水裡散開,慢慢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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