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很多年前，我喜歡著一幅畫，那是張黑白的版畫，畫中畫着狂風大作 大雨將至，一個手持雨傘的女孩傘被風吹落 倉皇飛奔的那一刻。這畫的畫家那時不出名，也許到現在也不出名，她是我的大學的同學 版畫系的一位女生所畫的，這張畫很多年我都掛在書房的牆上，直到家裏失火以後，我好像找不到它了。

我在想我為什麼這麼喜歡這張畫？也許畫中逃離的女生就像年輕時的我，「你的世界狂風大作，可你不再有遮風躲雨的傘，那傘 是你不小心失落？還是？那隻保護你的傘，太老太累了 她無法保護你，她自己也需要被保護。可是你就是不懂，還是裝著不懂？

是的，年輕時的我，是個被寵壞了女兒，我是我母親整個的世界，但她卻不是我的整個世界。我知道她吃過許多苦，卻不知道她吃的苦是別人三生三世的苦，她很早就經歷家破人亡的苦，她經歷文革那個時代的苦， 有丈夫告密的苦，有愛而不得 尋覓無果的苦，還有女兒對她的愛漠視的苦，所有的苦疊加在一起，她的人生就像一片苦海，才70出頭的年紀 就心碎而亡了。

我的房間總放著母親的照片，家裏案頭這張，是我親手拍的，有一年冬天，她說我離家10多年了，卻再沒陪她度過春節。是不是很不近情理？！於是我就回來了，那該是她最開心的日子了。也是我記憶定格的時光。我們一起去公園看茶花，那花開的那樣美，我替她拍了好多張，那纔是我美麗的母親，娟秀的臉龐， 眼角斜飛 嘴角的笑意中透著慈祥，頭髮是蓬鬆的，夾雜著歲月沉澱後的幾絲白髮。她的羽絨服是好看的翠綠色是中式的款，她身後盛開著幾朵水紅的茶花，甚是嬌柔，卻耐得住這樣的隆冬。

我好想像這花一樣地陪著她，我是這樣的在意她，愛她，但這愛卻無法為她吃苦。我記得我想離開家，離開成長的地方，甚至放棄工作要到另一個國家去從頭開始。我只是想離開，覺得生活有些一成不變，有些乏味，我覺得她的愛有時太過強烈和干涉，以至於我無法有自己的世界。我的世界不該有母親的存在嗎？我的房間不該在她的隔壁嗎？我不該好好照顧她當她年老時，扶著她的手一起去領略萬水千山嗎？

我還是覺得我並不為她吃苦，縱然她為我吃盡萬般苦。

            記得離家的那天，她不來送我。我讀書離開家那會 她曾經送我送到輪船開了，只好和我一起走，在下一個碼頭下船。之前 我生病 她也一反常態不來照顧我，連我新收養的貓，她也扔出去了。對我的離開 她感到寒心，卻也無法挽留我。結婚後有一次老公對我說：「我媽對我說你何苦愛她，她都是獨女，離了她 她母親怎麼辦？」我婆婆什麼都懂，她對我極好，從來沒有罵過我為難我。反而常常護著我。真的，我夫家的媽媽非常好的，我老公對我也非常好。好像我離開家鄉也得償所願，有了幸福的歸屬。

可是我媽媽卻是那個被幸福拋棄的人。我記得我離開家的那天，走出去沒多遠，又回來敲她的門，她開門，滿眼期待地看著我「東西忘拿了。」我說

「進來吧」她說

又離開，走不遠 又想起還有東西沒拿，又回去。

哦那一個早春的陰天， 我曾經6次離開家 又6次的折返，終於走了。她的眼神有多傷感無奈。

她年輕時也曾經站在這個長江的碼頭，腳下是滾滾的無情的寒冷江水，載著離開故土的船帶她去了遠方。然而她的母親我的外婆等到了她的迴歸， 10多年後，她帶著一雙兒女回來了。

而云鷹活著卻等不到她女兒回來了，她望穿秋水 形隻影單，鬱鬱而終。葬在長江的高坡上，可以遠遠地看見女兒回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