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护(二)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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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二姐走了。走前她哽咽着叮咛诸般事项。十几年前,李三也经常在离家时上演此种情景。后来他将父母接过去照顾,便没有了这种机会。倒是最开始,他每次出差,老妈送到门口,总唉声叹气,仿佛他将奔赴的是什么刑场。李三不太开心这种告别,因为这让她觉得连出差都怀着歉意。也因此,他有时在外地故意不接母亲打来的电话,此后回过去凶她,说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无端焦虑增加了我出车祸的概率?

上午,李三安顿完父亲,在院子里摊开桌椅电脑,准备做会儿工作。阳光猛烈,电脑屏幕可见率很低。正踌躇间,听得身后有人问:“三,你在干啥?”他知是隔壁万叔,大概有事需要帮忙。他站起身迎过去,万叔嗫嚅着说他手机找不到了。李三一边走一边问,你是不是掉在其它地方了?万叔追在身后,说,啊?李三心想,他毕竟八十四岁了。婶婶几个月前去世,儿女们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如今就他一个。上次见他是二个月前,还没觉得他听力不好。李三用自己手机播打万叔的电话,一边往叔叔刚在伺弄的地里去。远远地,他听到铃声。他转身站住,问万叔,你听到没?万叔说没有。他继续走,最后,在一颗苹果树的枝丫间找到了他的手机。万叔脸上绽开释然的表情,又不断感叹,看这人活到现在,都瓜了。他曾是村里最精明能干的人,婶婶去世前,他上树下沟地辛勤劳作,李三从没听过他服老。李三一边往自己家走,一边笑说,这有啥呢,我还经常找不到手机呢。Hey Siri,你在哪里?Siri说,我在这里。

李三回来前几天,这里还下了一场雪。但毕竟已是四月初,气温回升得也快,转眼间李花梨花桃花杏花满山,开在土黄色的山野间。他记得这场景,有一年,他也是这个季节回乡探望父母,也是那次,他第一次感受到杏花的美。小时候杏树也很多,但他只记得杏子,不记得花。杏花的残瓣还未落尽,米粒大的青杏刚冒头。再大点,一场风过,树下会落很多,捡起来,洗洗净,放进上学带的水瓶里。水瓶是打完掉针的玻璃盐水瓶,橡胶塞子拔出来时会“啵”一声响。小青杏并不带来口感的改变,但能让瓶子里的风光多点层次。临成熟前的青杏好酸,李三至今想起,仍会皱眉。那时候物质不宽裕,人们对自家的东西看得很严,那怕是远在山洼里的杏树,也常有李三正和小伙伴好不容易爬上去,正往嘴里和口袋里塞杏子,突然传来主人的喊叫声,不得不跳下来,撒腿就跑。李三猜,如今满山遍野开花的那些树,以后结了果子,大概也没有孩子去摘了。会不会也有点寂寞?

中午,李三换上一身短打出门跑步,是今年第一次短打。他跟母亲商量好午饭吃烩麻食,她叮嘱母亲如果她饿了就自己做,不然等他跑完回来弄。麻食是二姐走前买的半成品,做起来简单,只需要把冰箱里的菜品切巴切巴一锅烩。母亲做的话,会以麻食为主。但李三想要以菜为主,冰箱里很多东西,各样来点,麻食当做点缀。李三还带了登山杖,当打狗棒用。那根杖买于疫情前,吊牌还在。李三跑了十一公里,引来注目无数,每个经过的人都盯着他看,甚至有人指指点点,还没来得及脱掉棉衣。李三家在村头,他通常往外跑,跑去别村,没有人认识他,盯着他看也好,指指点点也罢,都没关系。他反正塞自己的耳机,听自己的播客。他听“不明白播客”和纽约时报的“The Daily”,他们以前讲很多事,如今只讲特朗普。他手里有棍,心里不慌,有路的地方就敢跑,结果,在一处荒郊,来了三只狗,围着他狂吠,他把登山杖都甩脱了,才吓走了它们。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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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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