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里的半小时

在几次尝试之后，我终于决定一次性游到湖的对岸。这片湖在波兰的一个小村庄周围，是附近闻名的夏日避暑胜地。一些住在附近的居民盘下湖边的一处沙滩，移除了近岸的水草，这样，夏日里爱好自然的波兰人就可以从容地走下水面，或是游泳，或是嬉戏。前几次，久未游泳的我慢慢熟悉了这片水域，我们下水的地方属于这片湖较窄的一端，对岸的植物肉眼可见。

为了横渡湖面，我在腰间套上了应急的救生浮球，还在里面装上一双拖鞋，以备步行归来。游泳是为数不多的能让我抛却杂念的事情：在水里，我必须专注于呼吸和摆动四肢，更何况这一次充满挑战和冒险的长程。刚开始的时候，水温稍显冰凉，直到接近湖心，被太阳晒暖的湖水才开始慢慢浸润我。不知不觉地，随着游泳进入自己熟悉的节奏，我也开始慢慢地想一些事情。

当周遭世界只剩下自己时，我想到了之前在人际中的一些龃龉之处。我不喜欢得罪别人，更害怕遭人忌恨，所以这些龃龉大多都是一些误会，有时候是被误解的好心，有时候是被歪曲的无意，但后果都是一些直接或间接的不愉快。在水里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比较平静。事情已经发生了很久，已经无法也不想挽回，泡在水里的陈年往事和光线一样若即若离。

只有在这种时刻，我才会爆发出一种面对往事的勇气，仿佛这些崔嵬又顽固的东西可以被随意地弃置一旁。如果是在日常中，这些往事的侵袭会让我对着一些渐渐陌生的微信头像发一会呆，停下手中的事情，意识到一些东西尽管模糊但从未远离。在水里的时候，回忆无关乎原谅、安慰或宽容，反倒像是一张旧纸被慢慢泡软。

那一天我在水里呆了很久，游到对岸后，我气喘吁吁地歇息了一会，看看来处已经依稀难辨的人影和码头。我没有步行折返，而是毅然决然地又跳到水中，最后，我在夏天完成了自己湖中游泳的第一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