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個短篇之六】《戀愛攻略》

寫故事的靴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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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很霸道的總裁跟不太可憐的傲嬌


這個暑假特別熱,感受到全球暖化。


我打開橘色的側背帆布包,找裡面的水壺。

頂著太陽走了20分鐘,我的汗水像下雨一樣,從下巴滴落。


紅色大門,古銅製的獅子門扣。

到了。

我拿出手帕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慶幸自己沒化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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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妳幾歲啊?是不是比我小?」男孩根本不打算念書,一直找話題。


「博士班不都是三十幾歲的人在讀嗎?」他支著下巴,坐沒坐相。


沒教過這麼叛逆的學生,我推一下眼鏡,還想不到對策。


「我是不是見過妳?」他瞇起眼睛,稍微往前靠近一點。


「為什麼來? 」男孩轉轉手上的圓珠筆,掉了下來,「死老頭出多少錢請妳? 」


儼然一副面試官的樣子,可惜,我不是他請來的。

我坐在他右手邊,桌上是一本高一數學。


他繼續打量我,看我的衣著,筆袋,跟帆布包。

我猜剛剛管家招呼我的時候,他站在樓梯上,是在看我穿的鞋子。


「妳需要這個收入。」


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不是有錢人的孩子都搞叛逆。

我在心裡嘆氣,有點棘手,不是因為叛逆,而是太聰明。


「老頭開價多少?一小時?」他又轉著手上的圓珠筆,「這樣吧,一週四天,一天三小時,我給妳三年份的薪水。」他用左手向我比三根手指。


「條件很簡單,」他往後靠在椅背上,「妳來這裡,」指指房間,「然後別管我。」


痞子笑。

人要是長得好看,怎麼作妖都有人買單。

可惜,我不是顏性戀。


「請打開課本。」我重複第七次一模一樣的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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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上課一點進度都沒有。

這次我騎了台二手腳踏車,省時間,也省體力。我準備長期抗戰。


痞子少爺竟然在家,我以為今天會被放鴿子。

管家端來一壺橙汁,兩個玻璃杯,我低聲道謝。


少爺穿著蒙特學院的制服,人要衣裝,青春氣濃厚。

我穿過兩年。


男孩拉掉領帶,掛在衣帽架上。

一屁股坐下,開始哼歌。


我拿出昨天的數學課本,放在桌上。

筆袋、藍筆、紅筆、計算紙、尺、我最喜歡的自動鉛筆,跟飛龍牌橡皮擦。


「妳有強迫症,」他說,「跟昨天的順序一模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高興,第一次有人這麼快就發現我的習性。

觀察入微的人沒有一個是笨蛋,只要願意開始學習,我就有辦法讓他達標。


「請打開課本。」我對他說今天的第一句話。


他跟我對看了一下。

少爺站起來去床尾拿吉他,坐在床上自彈自唱了三個小時,一個人喝光一整壺橙汁。


「很好聽。」我離開的時候對他說第二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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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星期一。

 今天下雨,沒辦法騎腳踏車,我特地提早出門。


「李小姐!快進來!」慈眉善目的管家爺爺笑呵呵的。

 我已經破記錄了,聽說沒有家教能超過一星期。


叛逆少爺的房門開著,我其實有點不懂,為什麼要在他房間?

這房子大的很。


少爺今天也穿著高中制服,在耳朵上插一朵花。

尋常的男孩這麼做,大抵都是搞笑藝人。

他卻很美艷。


「好看嗎?」他問。


我點點頭,顯而易見的答案,不需要遮遮掩掩。


「我媽比我好看。」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相框。


美人抱著一個小男孩,兩人笑得燦爛。

外框左下角已經磨出木頭的原色,經常握在手上,才會磨損成這樣。


我露出一個微笑。


「難怪我覺得看過妳,有點像。」他自言自語,然後把相框收回抽屜。


「好啦,今天要怎麼整我?」少爺滑動他的電腦椅,轉圈圈。


我掏出課本,筆袋、藍筆、紅筆、計算紙、尺、自動鉛筆,跟飛龍牌橡皮擦。


「妳真的很有事,」他笑出聲音,「念歷史需要尺?」


總算知道少爺對我網開一面的理由。

我的眼眉神似他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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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畢竟是男孩。

思春期。


我今天太早來了,難堪的場面。

心想,他為什麼不關門。


三個小時有點難捱,少爺也比平常沉默,不跟我開玩笑。


「妳害我沒機會破處,怎麼賠我?」最後十分鐘,不調侃我一下,不是金少爺。


我們第一次靠這麼近,他呼出的氣息掃進我耳廓。


「不要跟未成年發生關係比較好。」我自圓其說,收好我的帆布包。


「說的也是,」他拉開距離,坐在椅子上轉圓珠筆,「要坐牢的。」


那女孩也穿著學院的制服,百褶裙改得很短…

我形而上的揮揮手,驅趕腦中的畫面。


「老師再見。」他坐在椅子上,第一次叫我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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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個禮拜,我都踩點按門鈴,不論我幾點到。


「老何不會讓她進來了。」他說。


誰?


「反正妳不用在外面等。」


看了監視器?大概。


「妳幾歲?到底?」少爺歪在左邊,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


大抵,除了那天那句騷話之外,他不太靠近我。

反正我不怎麼怕他。


「不重要。」我說。


「給妳猜我幾歲。」他丟丟手上的圓珠筆。


我根本不在意這個。


「考卷上的數字比較重要。」我說。


「那,我下週期末考試。」他趴在桌上,斜眼看我。


我知道。

萬一平均不及格,我之後就不用來了。


「如果,我,考七十⋯八十分,妳讓我親一下?」


商量的口氣。

少爺也會徵求意見。


「不要。」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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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來臨之前,少爺的成績單平均71。

從30到70是質的飛躍。


金女士送了我好幾大盒養生補品。

約好二年級的補習費提升到兩倍,讓我六日可以不用另外做兼差,專心做論文。


我很誠心的謝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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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增加到一週五天。

少爺的外語太差。


「妳到底會幾種外語?」他拿走我的單詞卡片,翻了好幾頁,「妳自己畫的?」


有點幼稚,不過圖像記憶就是有用。


「難不成你會畫的比我好?」我現在知道怎麼應付他。


「當然,就這水平?」他哼哼唧唧的,「用腳畫都比妳強。」


我是蠻想看看猴子表演特技。

少爺畫圖畫的很高興,邊畫邊造句。


I love apple.

She love apple.

He love apple.

何叔 love apple.


「換一句。」我說。

這種照樣照句恐怕不太實用。


他用圓珠筆抵著自己的下巴。


“I love you?”他說。


「少了apple。」我說。


「妳真的很沒情調耶。」他啐了一聲,「妳是不是沒交過男朋友?」


不想回答的,我都不會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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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新車了,奧迪,要看嗎?」少爺說。


最後的十分鐘,他通常都在跟我瞎扯淡。

少爺的集中力沒辦法太久。


「無照駕駛是違法的。」我說。


「我有駕照好不好。」他鼻子都要頂上天花板了,難得有贏過我的地方,「給妳聞一下,不要說我吹牛皮。」


他從皮夾丟出一張證件。

我撿起來,看了正面跟背面,面無表情推回去給少爺。


「是吧?我已經開兩年了,高速都上好幾回。」


「很棒。」我誇他。


出生年月日,跟印象中的一樣,大我一歲。

還在唸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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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再跟我打賭一次,期末成績平均八十,我就讓他親一下。

我不置可否。

反正不可能,用不著打擊少爺的積極性。


管家給我一封已經被打開過了信封,果不其然,76.8。

已經非常好了,照他之前的狀態。

中間得穿插中學的梯級,又要惡補當年級的水平。


很高分,其實。

蒙特學院又不是夏令營。


少爺不開心,管家說他這陣子都唸到深夜才睡覺。


「李小姐,請妳給少爺打打氣。」老何很關心少爺。


還以為我終於要被放鴿子了,竟然在家。

少爺今天很不合作,鞋子沒脫躺在床上,一直到我坐下都沒理我。


「過來。」我說。


他不吭聲,裝睡。

我沒有生氣。


自認聰明,卻被現實打臉,一定不好受。

這麼努力,不是因為想佔便宜。

他只是需要一個努力的理由,不論多荒唐。


有點可愛。


我按照慣例打開帆布包,一一拿出我的教學套組。


「九十。」我說,「你考九十我就親你。」


「妳親我?」他從床上直接坐起來。


我點頭。


「哪裡都行?」


得寸進尺。


「哪裡都行。」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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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致勃勃的少爺努力了一個寒暑。

每次都在八十幾分邊緣徘徊。


我就是個心機女。

以他的資質,在蒙特不可能九十。


三年級的最後一次考試,85.7。

可惜,也不可惜。


家教檔期結束。

他是我教最久的學生,也是進步最多的學生。


我們沒有再碰面,

博士論文讓我很忙碌。


在我22歲生日之前,我拿到我的博士學位。

我留在學校擔任助理教授,大概再熬七年就能升副教授。


人算不如天算。

奶奶開始失智了,我找了她四回,全社區的阿姨大叔都在幫我注意。


奶奶需要住敬老院,

我看著我的存摺,考慮有甚麼可能性。


金女士又來找我,可能是導師跟她說了。

我再度被金女士提出的價碼打動。


重披戰甲,好在不用六出岐山,少爺也沒那麼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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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坐在我左前方,

辦公室裡只有我們兩個。


「我們今天要幹嘛?」少爺穿著灰色的工作服。


「換燈管,五樓男廁馬桶漏水⋯」我拿起寫字版,把一疊維修單調整順序。


庶務總課。

人資主任代理課長,早上進來跟我們開十分鐘早會就走。

我帶著啥都不會的少爺修水管、搬影印紙。


「妳怎麼什麼都會?」少爺一臉不理解。


窮,要不試試?

我不打算這樣刺激他,他不知道窮這個字怎麼寫。


「庶務課的!快點!搞什麼飛機!修個馬桶要這麼久!」雙手支在腰上,口水四濺。


業務襄理,馬臉,嘴臭,佔著自己負責幾個大單,以為全公司都靠他養活。


「來了!」我按住少爺的手臂,示意他拿工具箱。


馬臉人罵咧咧走了。


「馬的,一口破外語,跩什麼?」少爺往地上啐一口。


我提一下褲子,最小號的工作褲還是太大。


「這禮拜的作業。」我說。


「啊?」


「調查出臭嘴男敢這麼嘰歪的理由。」我用起子關掉入水管。


我真正的工作是陪少爺做入世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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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日,我們都一起回宿舍。


「今天上妳那兒?」


「去你那邊吧。」我想了一想。一直讓男職員來女宿,對其他人不好意思。


「喔。七點來接妳?」


「好。」


我洗完澡,帶上我的帆布包跟筆記型電腦,開門出去。


「李依伊。」宿管是個三十幾歲的姊姊。


「欸?」


「別搞大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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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意別人怎麼傳。

反正我說我們每晚在補習也不會有人相信。


皇太孫只念完高中,沒去考大學。

我仔細布置有用的課業,大學裡教的東西大部分都是垃圾。


「管理與效率息息相關…」少爺念書都會唸出聲。


音質很棒,可以錄起來當線上語音課程。

增加女學生的學習意願。


「組織必定得堅持各司其職…好熱,休息一下。」他念完一段,站起來去拿冰啤酒。


少爺還是有特權,一個小冰箱。

我覺得裝一個空調更好,可惜太顯眼。


「喝嗎?」他問我。


我看看手錶,八點,還有一小時。

點點頭,真的很熱。

他給我拿了一瓶,然後隔壁傳來咚咚咚的聲音。


「吵甚麼?」少爺很不爽,抬腳踹牆壁一下。

咚得更大聲了。

隱隱約約,隨著碰撞聲,有另一種聲音。

不,兩種,男的更會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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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決定改在女宿上課。

但是春天是一種對單身人士不太友善的季節。

女宿一樣此起彼落。

成年人的世界在隔音不好的宿舍很惱人。


少爺想出辦法,

我考慮一天,為了我的睡眠品質,還是答應了。


合租公寓,

其他人大概會說我們這個叫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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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間套房。

誰住?


「我出六千,我要住套房。」少爺不懂甚麼叫做女士優先。


「好。」這樣一來,我的房租費比住宿舍還便宜,不答應是傻子。


他看著我,意外我這麼爽快。


「水電費妳付。」大概是想通了理由,少爺恨的牙癢癢。


皇太孫出巡體驗民間疾苦,每個月就那一點死薪水。

現在連買幾罐啤酒都會等特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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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一起的問題就是更沒有隱私。


「妳周末都去哪?」少爺反坐在餐椅上。


我在煮泡麵。

週日晚上十點我才回來。


「約會?」開始瞎猜。


「回家。」


「每次都回家?」少爺不相信的樣子。


「這是我的私事。」我撈起湯裡的蛋花,我喜歡先吃蛋。


我也好奇少爺周末都在幹嘛,口袋空空的世家紈絝還會有換內褲穿的拜把子兄弟嗎?

不過,我不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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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伏庶務課八個月,我倆轉調人事助理,金女士打算給她家姪子甚麼底層都待過的樣子。

不用穿工作服了,我帶少爺去平價賣場挑適合身分的正裝。


我挑了幾件有點寬鬆的襯衫、A字裙。

少爺碎碎念這些衣服不好看,一件都沒拿。


我拿起一件藍色的短袖襯衫,他抬起下巴讓我比比身材,「肩膀太窄了吧?」


自己沒手嗎?

…拿錢辦事,太監都是這麼照顧皇子皇孫的。

我幫他挑了幾身,

反正人帥腿長,能醜到哪去。


少爺發現新大陸,指指內衣褲的攤子,「買那個。」

我瞪他。


「外面喬丹諾裡面亞曼尼,不是很奇怪?」


誰會看你裡面穿甚麼?我翻個白眼不想理他。


「我想看看。」少爺賊頭賊腦的。


真是。


「小雞雞不會掉出來嗎?」他靠在我耳邊說,把展示用的四角格子內褲轉來轉去。


我怎麼可能知道。

白了他一眼,愛買不買。


「好像很涼,我試試。」傻子還是買了兩件,一件藍一件紅。


整整兩大袋。

我拿出金女士給我的副卡結帳,店員看了我倆一下。


「小姐要不要辦會員?」


「不用,謝謝。」不會常來。


「這種店也有會員喔?」傻子又跟我講悄悄話。


甚麼店都有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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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無數的陳年檔案,

一拿起來都是灰。


還是露餡了。


「妳比我小?」少爺看到我的人事檔案。


「嗯。」


「妳也讀蒙特?」更驚奇了,他把我的高中畢業證書副本揚在手上。


「叫學姊。」我裝作淡定。


「媽啊,妳到底幾歲讀高中?」


自己不會算嗎? 


少爺在那裏扳手指,「妳16歲畢業喔?」


「15。」果然一畢業,腦袋裡的東西全部都還給老師了。我打算把基礎數學再提上教程一次。


「欸?妳不是博士?怎麼沒有證書?大學呢?」少爺繼續翻薄薄的人事檔案。


有博士來做這種基本底薪助理嗎?

實在不想理他。


「快點整理,不要廢話。」我用一疊公文紙打他的背。


半年我就得讓阿斗當個能獨立作業的人資專員。

想到那些法律條文、判例跟薪資計算方式,我嘆氣。


每天晚上補習兩個小時大概不太夠。

第一次想跟金女士提加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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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照橫行的年代。

人資專員的條件之一,要有相關專科學歷,或是國家考試證書。


學歷不用想了,只能參加考試。


「快念。」


少爺背過去不理我。


「怎麼了?」我耐心哄他。


「妳耍我。」多年後,遲來的指控。


「哪有?」我裝傻。


「妳也念蒙特。」阿斗念書沒那麼行,猜心機到是頂尖的。


「明明知道我考不到九十。」


這不是全班第十名畢業嗎?前十名啊!!那是蒙特啊!!!

我在心裡狡辯。


「妳要給我一個交代,不然我不唸。」


「你想怎樣?」談判。


「我考了80,至少妳要給我親。」


都過幾年了?怎麼到現在還要這個?


「…這次你考到,我就親你。」


「不要,先來後到。妳欠我三次。」


拉鋸戰,看誰強過誰。

時鐘滴滴答答,繼續卡著沒進度不是我的風格。


「好。」我說。


「真的?」


「真的。」這次不說謊。


「三次啊。」少爺舉起手指,跟我確定。


「三次。」有差嗎?反正都是被狗咬。


少爺去漱口,搞的我有點難為情,只好也去刷牙。


甚麼儀式感?

隨便親兩口就完事了。

我們在客廳大眼瞪小眼,到底要拖到甚麼時候?


「燈光太亮。」少爺找到讓他心情不夠的理由。


我馬上站起來關燈。


「妳急甚麼?這麼期待喔?」


「快點,今天至少要念完總則。」我催他,直接坐回沙發。


「妳真的很沒情調耶!」


怨婦了,到底誰是女的?

我閉嘴,不說話。


「把眼睛閉上啦!」少爺要動不動的。


磨磨蹭蹭,黑成這樣還要閉眼睛?

我認命了,閉上眼睛。






初吻,

是甜的。






「妳還欠我兩次。」他說。


「把課本翻開。」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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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快26歲了,沒有女朋友,家裡肯定急。

我也有了新型態的任務,陪相親。


生平第一次穿這種價位的禮服,我提醒自己注意一點,不要弄髒。

我把耳釘拆下來,換上金女士挑的耳墜。

鑲鑽的兔子側臉,用紅寶石畫龍點睛。

手鐲跟項鍊是成套的,流線型的設計,讓瑪瑙不顯得老氣,多了幾分高貴感。


照照鏡子,

我在心裡嘆氣。

禮服的後背半鏤空,一直開到腰際。


他們是姑姪,

金女士的腦筋裡大概也有洞。

今晚少爺吃飯的對象,

雖然只是走過場,

還是有萬分之一的機率,遇到未來的皇太孫妃。

我應該穿一身麻布袋式老秘書西服,而不是像隻狐狸精。


少爺第一次看我這個樣子,

跟看到外星人一樣。

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姑給妳挑的?」


「嗯。」


「眼光不錯嘛。」


不想理他。


「妳平常幹嘛不戴?」


「戴什麼?」


「隱形眼鏡。老裝成小書呆。」


我其實近視只有兩百度。


「眼球容易乾澀。」


「喔。」少爺掏出車鑰匙打開中控。


他在哼歌,我還是坐上了他的寶貝聖母號。

紅色奧迪,白癡少爺給他的車取名字,叫瑪麗亞。


不知道哪學來的,少爺裝模作樣幫我開車門,揮揮手,請。

我撩起裙擺,彎腰準備上車。


「李依伊!」少爺看到我的背部。


幹嘛?嚇我一跳,鬼叫什麼?


「妳沒穿內衣!?」


「⋯上車。」


沒見識,這個叫隱形胸罩,露背新娘裝都這麼穿。

懶得跟他解釋。


——————


加上提早到的十五分鐘,我們已經等了快一小時。


「我餓了。」少爺把手機丟一邊,手遊,他又贏了一把。


四人份的餐具。

對方也是兩個人。


「真的很餓耶,叫他們上菜唄?」少爺拿起夾板研究今天的主廚菜單


我不打算阻止,肚子餓會讓他很沒耐心。


高跟鞋的卡卡聲,姍姍來遲。圓臉、眼尾細長朝上翹起,眉毛修的又細又兇。身材不錯,珍珠白的連身迷你短裙,一字肩露出鎖骨跟削肩。


我站起來迎接,少爺低頭研究菜單,不理不睬。

毀了。


「妳誰啊?」女人尖銳的語調實在讓人不舒服。


「申小姐,妳好。我是李秘書,少爺的特助。」避免走光,我只能點頭微笑,沒辦法九十度鞠躬表示卑微。


「特助?」


侍應生給申小姐拉開椅子,她瞪了我一會兒。


「坐下。」少爺拉我的手,終於正眼看對方。


「好久不見啊,申世景。」超不誠意的假笑,少爺應該完全不想來,我也不想。


「哼。」高級手包往桌上一丟,申小姐一屁股坐在少爺對面。


我跟著坐下,

鴻門宴,我計算尿遁的時機點。


「金少!!抱歉!抱歉!來晚了,堵車!」灰西裝的中年胖子,朝少爺伸出右手。


「坐啊,別站著。」皮笑肉不笑的招呼,少爺搶先壓住我的右手,不讓我站起來,也不跟對方握手。


胖子一臉看你年輕不懂事,他不跟小孩計較的輕蔑笑。


「服務員,上菜!」胖子打個響指。


申家做手機零件起家,這十幾年生意興隆。坐我對面的叫申寶貴,女的叫申世景,叔姪關係。


「金少,這位是?」申寶貴問起我。


「我特助,跟了我五年。」


⋯⋯這動詞用的很雙關,還很嚴謹的把我在學校那一年半扣掉。


「妳好,我是嘉揚的總經理,申寶貴。這是我的名片。」申寶貴笑咪咪,或該說,色瞇瞇的,把名片推到我桌面,「要是有我可以效勞的地方,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哎唷,我看看。申總名片設計挺好啊!」少爺一把拿起名片,佯裝看兩眼,然後收進他胸前的口袋裡。


「特助怎麼稱呼啊?」上揚的尾音、擠眉弄眼的樣子,申寶貴對少爺的攔阻一點兒也沒放心上,不是夠白目,就是後台夠硬。


寶貴大兄弟,好像已婚吧?


「哎呀!完蛋!」少爺突然看著手機叫一聲,「妳看,怎麼會這樣!?」


螢幕上跳出北京烤鴨的照片…我很配合的一臉花容失色。


「申總!不好意思!我們得趕回公司處理緊急事件!」少爺把手機收進褲袋,抓起椅背的西裝外套披到我背上,「快點!我載妳過去!」


「申總!你們慢用!」少爺誠懇又抱歉的語氣可以拿個新人獎。


急遁法,比尿遁高明,一次能走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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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餓,去哪吃?」少爺握著方向盤,聖母號在等紅綠燈。


快晚上八點,少爺剛剛只喝了一杯檸檬水。


「烤鴨?」我提議,剛剛的畫面蠻誘人的,我也很餓。


「好啊!好啊!全聚德?」少爺打個方向燈,要轉到市區。


「叫外賣吧?等到家就差不多送到了。」我拿出手機點餐,「一隻?」


「兩隻?刷我姑的卡?」


本來今晚的法式餐廳要用金女士的卡結帳。

…餐費可以這樣報銷嗎?


「剛剛那餐廳一人份就能叫十隻烤鴨。」少爺現在很能計算人間煙火,上館子吃飯第一件事就是看價錢。


也對,還是把少爺餵飽吧。

我按下點餐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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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週末到底在哪裡?」少爺很無聊的樣子。


「回家。」


「真假?」少爺嘴裡的零食咯吱咯吱。


不是在看電影嗎?

不想理他。


「妳家在哪?」少爺沒辦法好好的安靜看電影。


「琉森湖。」很普通的社區。


「喔。開車一小時就到了耶。」


一小時?飆車嗎?


「妳都怎麼回去?」少爺來勁了,一直找我說話。


「轉公車。」


「喔。」咯吱咯吱,少爺繼續咬零食,「幹嘛不買車?我姑給妳的保姆費還不錯吧?妳考不上駕照喔?」


本伴讀的年俸確實很不錯,

皇長公主很大方。


「用不到。」而且我有駕照,沒機會開上路而已。


「妳家裡有誰?」


「我媽。」


「喔。」少爺突然想到什麼,「妳爸呢?」


「⋯不知道。」


「失蹤喔?」


「⋯」


「要協尋嗎?」少爺有時候熱忱的莫名奇妙。


「不用,」我有點看不懂電影在演什麼,「我已經把他報死亡人口了。」


「…很爛的話,還不如沒有。」少爺有感而發。


我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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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今天特別早起,往常週末都不知道睡到幾點,反正我出門的時候,他都在睡大頭覺。


騷包的紅色奧迪停在我面前。


「幹嘛?」我說。


「送妳一程。」少爺的鼻子又翹上天了,「不用太感激我,車子不能太久沒開而已。」


「你有錢加油嗎?」我鄙視他,昨天才訂閱一堆頻道。


「老何會給我加滿。」


那老何就不會幫你開一下?


「讓讓。」我越過他,直接往大馬路前進。


「李依伊妳很小氣耶!」少爺追上來,跟在我旁邊,「幹嘛不理我?」


非常遺憾,本姑娘現在是下班時段。

我無視他,繼續前進。


「金先生!這裡不能停車!」警衛亭的賴叔叫他。


「啊?賴叔!再等我一下!」少爺現在對我們這些平民挺客氣的。


我繼續往前走。


「李依伊!」紅貴賓找不到地撒尿,急得直跳腳。


「金先生!擋人家道了!」賴叔的嗓門夠宏亮。


「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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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他聰明嗎?

騷包跑車一路尾隨我搭的巴士。


俗稱鱉咬人,打雷才鬆口。

既然雷聲可遇不可求,那就要小心一點,不要被鱉咬到。

我下了公車,故意拐進前面的巷子。就不信他會把寶貝奧迪隨意停路邊。


十五分鐘後,我的手機狂震動。


懶理。


「我回來了。」我拿出鑰匙開門,聞到一陣香味。


「回來啦,去洗手。」


「嗯。」我進浴室把手洗乾淨,打開醫藥櫃檢查塑膠藥盒。


少吃了一天,我皺眉。

拿出底下櫥櫃的瓶瓶罐罐,重新裝滿一週份量。


「媽,妳煮什麼?」我挽起頭髮,鬆鬆的綁了個辮子。


「冰糖銀耳蓮子羹。」


「恩~好香。」我把頭湊到鍋子前,聞味道。


「我多煮了一點,明天給妳帶去。記得分給婷婷吃一點。」


「喔。」才不要。


然後,「婷婷」就來了。

我室友,金少爺。

我媽以為我現在跟一個女孩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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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少爺,笑得一臉騷氣。


「你怎麼找到這的?」我沒好氣。


「谷哥地圖。」他揚揚手上的智慧型手機。


我後悔填了戶籍地址。


「誰啊?客人啊?」我媽就在背後,不能把門甩在少爺臉上。


「媽,這是我同事。這是我媽。」我的臉快抽筋了。


「快進來!快進來!」我媽招呼客人。


「阿姨,一點小意思。」少爺裝乖巧的功力青出於藍。


「哎唷!太客氣了!」


巷口雜貨店的萬年禮盒,一整片的黑糖蜜棗。

我媽很興奮,第一次有男人來我家找我,不,找她。


「伊伊的同事啊?怎麼稱呼啊?」我媽拿出她珍藏的高山茶。


「阿姨,我姓金,我叫金禹行。」少爺站起來用雙手接過茶杯。


誠意十足的靦臉操作,笑得可以上百大拍馬榜。

“如何自然的奉承長輩/長官”這門課,他可以畢業了。

雖然少爺根本不需要巴結討好誰,總之,技多不壓身。


「那我叫你小金嗎?」


「好啊。」少爺笑咪咪的。


我盯著那傢伙,深怕他冒出什麼金句發言。

也可能他不用說甚麼金句,我媽自己腦補的功力十級。


「小金家裡是做甚麼的啊?」


「一點小生意。」


「家裡有甚麼人?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我媽已經過世了,我是獨子。」


有爸爸、繼母跟繼妹一名。


「喔~這樣啊。」我媽發出心疼孩子的阿姨光波。


多得我媽也沒有甚麼能跟少爺聊的東西,總不能第一次見面就問太多人家的私事。

一個小時後,我陪少爺出社區。


「妳媽…身體不好喔?」少爺一直都觀察入微。


「嗯。」


「喔。」他看著遠方,「甚麼病啊?」


「大腸癌。」


靜默,我們走到小區外。

我不想現在回去。


「想走一走嗎?」第一次開口邀請少爺。


「好啊。」


我們沒有說話,繞了好大圈,接近正午,少爺送我回我家門口。


「李依伊。」


幹嘛?


「明天妳幾點回來?我來接妳。」


我看著他,

有點後悔跟他散步。


「這裡是琉森湖。」我說。


「我知道啊。」他一臉我在說廢話的樣子。


「奧迪跟這個小區不搭。」


他不該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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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我一個人去看奶奶。


奶奶一直把我認成我媽,總叫我要把她兒子找回來。

我也總應她好,快找到了。


「我回來了。」我在玄關脫鞋子。


「回來啦!」少爺在喝冰糖銀耳蓮子羹,「快來喝!冰的更好喝!」


這我家還他家?一瞬間我有點懵。

叛逆少爺的本質還是叛逆,跟他說不要幹甚麼,就偏要。

我媽的表情看起來已經一副有女婿萬事足的樣子。


「伊伊啊~快吃,小金來接妳回市區了。」


我看到茶几上那本相簿,我媽的寶貝,拿出來炫耀過了。


「小金也讀蒙特欸。」我媽笑咪咪的。


讀蒙特的只有兩種學生,獎學金跟很多金。

我是前面那種,我媽大概以為少爺也跟我一樣。


「我們伊伊很會讀書,制服穿不了幾年就去上大學。」我媽老愛感嘆這件事。


「她的高中制服我還收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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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催我早點跟「小金」回去,三點就把我推出門。


銀色的豐田,哪來的?


「老何借我的。」少爺很得意。


我是這個意思嗎?換一台車?虧他想得出來。

算了,免費的車夫,不搭白不搭。


「妳跟妳媽長很像耶。」少爺說。


「嗯。」


「我媽要是中年,會不會也長這樣?」


我不知道。


本來想叫他不要再來了,不知道為什麼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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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要是一次考過,妳要給我甚麼?」


還高中生嗎?我沒理他。

有一題,我不太記得最高法院的特殊判例。

我打開搜尋引擎,搜索關鍵字。


「妳們這些學霸真的很有事,考完還要對答案。」少爺嗤笑。


我一目十行看完幾個判例,暗暗計算自己的成績。


「我如果這次就考過,妳要給我甚麼?」少爺興致高昂。


「你想要什麼?」少爺的證照穩妥入袋,不曉得想作甚麼妖。


「李依伊!妳說妳要親我的!!妳老年癡呆嗎!?」


我很慶幸,少爺挺純情的。


「過來。」我說。


「這麼隨便?我是貓貓狗狗嗎?」


一直吃不到,才會念念不忘。

達陣之後,就會找下一個比賽場地。


反正都沒經驗,誰都不吃虧。

誰沒個幾段戀愛史?


就當製造個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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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現在面試跟勸退都挺有手段,滴水不漏的官腔用語。

將來坐上那位置,應該也能談笑間裡杯酒釋兵權。


金女士很滿意,叫我們自己換家公司。

最終考試,沒有引介,少爺要自己面試成功。

我呢,要想辦法一起混進去。


少爺找了一間食品貿易行,擔任出貨業務,老何的豐田正式變成少爺的坐駕。

我變成倉管行政,整天對單跟打包。

做基層助理的活,還兼職領特別助理的薪水。


「晚上一起去吃燒烤?」少爺很能交朋友,一下子就跟工廠裡的人老熟了。


「好啊。」我推推眼鏡。


大伙慶祝新來的小金半年就業績達標,升任業務副理。


「小金!事業有成啊!甚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業務襄理手裡端一杯高粱,大聲吆喝。


少爺面試的時候,說他不做人資來挑戰業務是為了有本錢成家。

我就是那個跟他一起苦很久的女朋友。


我苦嗎?

看看每個月匯進來的金額,我怎麼能算苦?


一群人嘻嘻哈哈。這家工廠的員工都老實,主管們也勤勤懇懇,工作氛圍良好。很多年以後,我偶爾還會回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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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喝了點酒,我開車載他回他的公寓。


「欸。我有沒有很棒?」他不接我要還他的車鑰匙。


「有。」


「那妳要獎勵我甚麼?」


…情侶總是會走到這一步。


「今天留下來?」少爺看看東看看西,就是不看我。


「好。」我說。


「真的?」少爺跳起來,抓耳撓腮。


「咳!那個⋯套⋯套子要買哪一種?」清純少爺的耳朵紅到可以跟猴子比。


「⋯自己去買。」


我怎麼會知道!


「妳、妳、先進去洗澡!我去超市!」少爺抓了皮包就跑。


床上坐著一個美男。T恤跟短褲,頭髮還沒完全吹乾。

洗了整整一小時,我懷疑他在做全身去角質。

反正我等到快睡著了。


「妳⋯妳會嗎?」


什麼問題?


「就那個⋯妳⋯知道怎麼做嗎?」


「不是很清楚。」我搖搖頭。


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咳!我教妳!」少爺挺有自信的。


總之,在第二盒三片裝用完之前,少爺終於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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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易行業績翻倍又翻倍以後,金女士表示滿意。

少爺回自家公司榮升小金總,我跟著空降當小金總秘書。


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報表跟提案。

我也終於領特助的薪水做特助的工作,名符其實。


看多了欺下瞞上的手段,小金總笑呵呵的搞掉一些人。

包括那個小小分公司的業務襄理,嘴很臭的那個。

還有寶貴大兄弟,少爺一找到替代工廠,就把訂單直接抽掉一半,心眼很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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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再來我家了!」我有點惱怒,少爺今天忒大膽,竟然跟我媽提聘禮。


我媽當然說意思意思就好!她一直以為這家伙只是個小康家庭的孩子。


「李依伊!妳很渣耶!妳不想負責任是不是?!」


渣什麼?跟固定的異性深度交流幾年就是要結婚嗎?


「難不成你有跟你爺爺報告!?」就不信了,之前隔三差五的名媛相親會。


「妳!!」少爺氣的滿臉通紅。


我什麼!?


「⋯反正我姑知道。」少爺嘟嘟囔囔,坐回椅子看標案資料。


「你說什麼?」我立起耳朵。


「反正我姑知道!」


很好。金禹行,你這姑寶。

我該怎麼跟我上級解釋?


堅守自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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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女士非常通情達理。

說年輕人的事她不會干涉,我們甚麼時候想結在結,開心就好。

她坐在我家沙發上,跟我媽聊得很開心。


「唉唷,別叫金女士,叫姑姑啊。」


貧童扶持,金女士是我的贊助人。

我媽一直都很感謝她。


終於懂了,我分到的角色不是哈哈珠子,是童養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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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

原作寫於2021年5月,寫故事的靴貓。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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