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紀實訪談小說】-客家女人-02
小時候我是個無敵誠實又憨直的傻孩子。
我不會說謊騙人。
有哪個到處亂跑的野孩子不闖禍?大人只要問一句,我就全部招了。
就算明知道會被打,怕得全身發抖,也不說謊。
於是乎,這特質就成了哥哥們不想帶我玩的其中一個理由。
哥哥們不帶我玩,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世界末日。
山腳下,方圓不知道幾里路,只有三戶人家。
我家,隔壁的機車行跟對面的雜貨店。
依然,全是客家人。
我家兩個男孩,隔壁四個男孩,對面一個男孩。
就我一個女孩子。
孤單、寂寞,而且覺得冷。
往山上走,很遠很遠,有一間兩層樓的別墅。有錢人的別墅,他們有貼著磁磚的圍牆,有花園,還有汽車。
別墅裡面有一對跟我年紀相仿的姊妹花。
姊妹倆永遠穿著漂亮的小洋裝,綁著可愛的雙尾辮。
她們不跟我玩,總在窗縫裡,像是看喪屍那樣,偷瞄在圍牆外鬼鬼祟祟的我。
可能她們看不出來我是女生吧,現在回想起來。
總是穿著哥哥們的舊衣服,留著小西瓜皮頭,又不講話。
我想不起姊妹花的名字,三十幾年前的事,時間好快。
哥哥們出去玩不喜歡帶我。
姐妹花不理我。
然後,我就跟隔壁機車行的弟弟們玩去了。
阿石,隔壁家四兄弟的老大,小我一歲。
我們會去比別墅還遠的地方亂跑。
阿石常常對別墅的窗戶偷丟石頭,因為兩姊妹嫌他髒。
有一天,我們跑過別墅,翻過一個小山頭,那邊有另一家雜貨店。
阿石叫我看著老闆,我不知道老闆有甚麼好看的。
幾秒後,他拉著我跑出雜貨店,從衣服下面掏出一包乖乖。
他偷東西,我被迫”把風”。
嚇得我差點沒屁滾尿流。
我不記得我有吃還是沒吃那包贓物。
我只記得,一回家看到我媽,就跟看到觀世音菩薩一樣,自動報告事情經過,鉅細靡遺。
媽媽交代,以後不要跟阿石一起玩。
(我媽當時才三十五六,不能叫老媽)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家門口閒閒沒事做,阿石又來邀我跟他出去。
耿直如我者,噴他一句”不要,我媽叫我不要跟你玩。”
硿的一聲,某種東西撞到我的腦殼,我開始噴血。
阿石拿他爸丟在門口的一段塑膠管子打我的頭,管子末端有一顆黃銅做的金屬球。
他媽媽聽到我放聲大哭,跑出來看到我一臉血,嚇一大跳,抱我進去,用某種白色的藥膏給我厚厚抹上,試圖止血。
我的記憶到這裡就斷了。
額頭正中央的疤,跟包青天頭上的挺像,小小的半月。
破相?
可能算吧,不過,如果我沒說,三十幾年來,也沒人發現過。
關於阿石,只有一點點後續。
十歲,我們就搬離龍潭。
二十出頭的某天,聽我兩個哥在聊,阿石翹辮子了。
小混混惹到大尾。
我摸摸額頭上的疤。
他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壞朋友。
我只是,有時候會想。
如果阿石沒有那樣的爸爸,他會不會正常一點,過的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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