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與追隨
我們都曾是一個流轉的人,但我們現在不是了,所以也就難以理解那些正在流轉的人。
從書中得出的一個結論是,當憤怒和不合理的指責出現在面前,我首先應該意識到,這是一種情緒,并且進入到我的身心,讓我不適。
但這種不適,并沒有改變內心本來的安定,真正的問題不在于這種情緒,而是我如何看待這突如其來的情緒。
事實上,我們很難在陌生人面前保持安定,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們無法預測對方。我們將自己的平衡寄托于對方,所以只能用所有可能去讓對方保持安定,于是我們也就跟著安定下來。這就像巫師作法,她會用鏡子、水晶球、煙霧,以及各種各樣的草藥毒蟲,或者一些更加古怪離奇的道具,來改變那個未知的未來,讓其符合我們的心意。這種巫術能夠奏效,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如何相信,還有相信的程度。
當我們堅信一件事,那么一切反例,都會變成可解釋的證據。
我們經常認為自己知道,但事實上,我們從未讓這知道的人自己講講,到底發生過什么。
一個穿越宇宙,去往下一個星系的英雄,回到地球。
每個孩子都將在自己的歷史書中聽說他,但卻從未真地聽聽他說了什么,他如何評價自己做過的事。我們用自己的想象代替了他自己的講述,或者靠著一種帶有愛意的想象,涂畫出他的模樣。然后又引用他做過的事,來為我們自己的作文證明。我們以為他和我們在一起,并且會引領我們去去想去的地方。但沒人會問問他,「嘿,英雄,你要去哪兒。」
如果我是這個英雄,我大概會說:請讓我先去一下廁所,你們問得太久了。
好在這樣的事情,往往發生在英雄成為畫像、雕像、電影、電視的時候,所以他已不再有任何生理上的需要——他為我們而活。
這當然是一件滑稽的事情,我們講這個英雄抽象到自己的生活里,然后試圖變成這個抽象的人。
英雄實實在在存在于生活之中。
我們也是實實在在。
但那個連接我們和英雄的抽象畫,卻從未出現在任何一分鐘。
沒有人可以成為一個不曾存在的人。
正如誰也不能宣傳,自己進入過一個「從未有」的地方。
一個人必須腳踏實地,承認不知道的,也確認自己已知道的,并且不因自己已經知道,就升起勝過他人的想法。
我知道,這些教訓,都是另一人曾經親自經驗過的,而我們也將經歷自己的經歷。
所以,一個僧人去了西方,求取經書,并不會改變下一個僧人也生起去西方的信念。每個人要走的路,是因為這路走在人的身上,而非是我們可以坐等什么人來幫我們取回。沒有人會從身外,找到自己,所有告訴我們的話,最終還需要自己來確認。
記得六祖曾經對一位僧人說,請多留下一宿吧,也就是讓他多住上一晚。后來便有人說,這一晚,六組傳給了他秘密的法門,才讓他開悟。但也有人不認同這樣的話。覺悟并非是依靠一兩句奇怪的咒語或是什么脫胎換骨的靈丹,道理就像大路一樣,總是會明明白白地擺在每個人面前。只要有緣有法,則必然會沿著這條大道,走到自己確定的終點。
流轉的時候,我們知道自己流轉,抵達的時候,我們也可以確定這一點。
所以,后來翻譯者告訴我們,在最后的旅途中,佛陀帶著弟子走到一個正在經歷動蕩的國家,他也生病了,并忍受著病痛的苦楚。
就像后來維摩詰也會生病一般,但生病的佛陀,沒有什么眩人耳目的魔力,只是憑借定力決定自己的行止,同時他也告訴身邊跟隨的阿難:不要依賴任何人,要依賴法。
這里的「法」被后人解讀為佛法,實際上,這種道理并不是限于某一個教派的,而是早已存在于世間,存在于每個人心中的實態。
我們跟隨著法,而不是跟隨著佛陀這個具體的人,如果這是跟隨佛陀,佛陀涅盤后,則一切必然崩塌;而跟隨著法,則不僅每個人都能在佛陀涅盤后,繼續解除自己的痛苦,得到安樂,而且也因為追隨著法,便會看到同樣追隨著法的佛陀,從而成為一個彼此聯結,不因生死而割裂的團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