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探索多層次的城市,依山而建的祖堯邨
我的報紙欄目,在明報「星期日生活」上的「去埋呢度先 」,每次約一位即將移民或長時間離開這座城市的香港人,去一趟旅程。2023年1月到12月,每月一次,總共12回。
第11回,我約了Cherry,我們去了祖堯邨一行。
Cherry跟我有幾位common friend,她是定居在柏林的香港人,從事建築。我的朋友到訪柏林時,對Cherry帶他們行的路讚不絕口,所以很久之前就知道,如果相遇,我們該會是投契的。
去年我曾在ig出post,說汀九一段路很浪漫,Cherry跟我第一次跟我聯絡,就是回覆我,「那真的很浪漫」。我們約好她回港時,相約一行。
她說過特別掛念「建在坡道上、多層次的城市環境」,結果大半年後我們商討去邊度好時,她提到依山而建的祖堯邨一帶,我就想,Cherry真是始終如一。
於是,我們就選了去祖堯邨,兼試行從屋邨通往貨櫃碼頭的路。這是難得的一次,選了我們二人都從沒踏足過的香港角落,是「去埋呢度先」的唯一一次。這回少了我「帶路」的意味,多了共同探索的樂趣。
我們黃昏時份在祖堯邨四處漫步,從最底的幾座,一直行到最頂。天色全黑後,我們離開祖堯邨,尋路走到貨櫃碼頭旁的路,沿著它一直走,頭頂是幾線高速公路。行著行著,遠超了原定的時間,大家都遲到了,我們第一次在貨櫃碼頭大樓旁尋找計程車,結束這天的旅程。
我們見面那天,Cherry第一句說的話就是:在城市走來走去,作為一件浪漫的事,在她生活的他方中,幾近是常識,是大家都認同的。
完成旅程後,則跟我分享Alain de Botton的The Art of Travel一書,她說,作者提及要在自己的家找到刺激和新鮮感,全然跟心態相關,並分享非常美麗的一段:
「單單張開雙眼我們就能充分地看見美麗,但這種美麗可以在我們的記憶存活多久,就視乎我們有多存心領會」。
如果要給她送一份道別禮物,我會想起創辦Alain de Botton的School of Life,其出版的一系列書中,有一本叫《如何在城市生活》(How to Live in the City),討論如何跟一座城市建立親密關係,我想Cherry會很喜歡的。
@sundaymingpao 的欄目 「去埋呢度先」:
Sampson每次約一位即將離開這座城市的香港人,了解其性情、喜好,設計一趟旅程,讓他/她遇上多年來錯過了的「正嘢」,做幾粒鐘朋友、情留香港半天,一路行住傾捨得捨不得,一路蒐集這裏叫人留戀的hidden gems。
「我一直覺得,我們每一個人到了這年代,不論是否別離,都似在跟香港進行一場「漫長的告別」。如果離開前,有許多地方想去埋先,一直去一直去,會否永不離開?」
「去埋呢度先」每次都有曾曉玲同行,書寫這旅程。Sampson則簡短撰文介紹設計的旅程,並在當天負責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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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是當天曾曉玲同行後寫的文章:
【去埋呢度先:柏林式浪漫 由祖堯邨往貨櫃碼頭走】
第一次從荔景站走到祖堯邨,就是一個「跨過心理關口」的體驗——你必須相信眼前不相連的兩個地方,真的可憑雙腿到達。只要從A1出口走到荔景山路對面,找到社區會堂旁一條小路的短樓梯,就能輕易攀上高一層的敬祖路,其實這個山頭層層而上輪廊清楚,並不難懂,亦沒想像中「隔涉」。
午後走進邨內商場「祖堯坊」,會感受到它像個房協「示範屋邨」,樑柱上貼着細拍邨中樓宇及空間設計的攝影作品,中庭休憩桌椅以繽紛插畫裝飾,小孩在陽光下踩着滑板玩樂。Cherry抬頭看了看,說撐起上層通道的三角樑柱有心思,還特意與主體之間隔開一點以突出其形態;看看用料,如圍欄用上玻璃,應該是商場經歷翻新的變化,則稍顯與原有設計格格不入,她補充這在政府設施常見,方便清潔保養。
繞到露天停車場,宛如一個從商場延伸出去的觀景台,事實上也是祖堯邨一個攝影勝地,可眺望貨櫃碼頭如巨獸集結的吊機群,以及青葵公路上不息的車流,呈現鮮活的城市脈博。在荃灣長大的Cherry說乘地鐵時會見到這片風景,她一直很喜歡。Sampson提到認識幾個英國建築師朋友,曾興奮地向他介紹旁邊的亞洲貨櫃物流中心,是座破世界紀錄的建築(健力士世界紀錄為largest industrial building,物流中心官網稱為「全球最大多層式貨運處理中心」),Cherry亦從教授建築的朋友口中聽說過大樓的厲害,會與意大利Turin的Fiat舊汽車工廠(Lingotto factory)比較,裏面的大型迴旋坡道最讓建築師着迷。
城市埋藏許多值得留意的角落,Cherry自2015年起在柏林生活,也會帶來訪的朋友四處走走,探索沒記在地圖上的地方。她說在當地散步是平常事,同意Sampson提倡散步說得浪漫,「可能在香港的人會覺得你很奇怪,但在柏林,那真的是個浪漫舉動,跟一個朋友相識或約會,都會問shall we have a walk?」她反思過是不是又得歸咎香港的消費文化,「然而我又不想完全妖魔化香港的商業空間,因為穿插在商場之中也是特別的體驗,外國沒有這些重重層次,身在其中一樣可以當作散步」。
離開商場後,我們這天還幸運地有機會進入邨內標誌建築啟敬樓。在1976至1981年落成的祖堯邨共9座樓,其中38層、1981年建成的啟敬樓是當年最高公屋,中間通道直排的大八角形已成為其標記。外面離遠看是有趣,人在裏面、站在八角形框前往外看,則頗為震撼,每個巨框都為我們精挑外頭一幅景像,定格框內讓人觀賞。
每次Cherry回港,都會好好看一眼這個她視為根的地方,「今年4月回來,我到半山走走,荷李活道、山道、第一街、第二街、正街……我覺得所有跟山勢有關的地方都是特別的,因為柏林是一個很平的城市,周圍都沒有山。我會拍下來把這些留住,還記得在摩羅街拍一個地盤,工人在有蓋位置放了些花盆,變作他們的臨時花園」。在外地生活多年的她,少不免有過迷失時候,「剛開始時想成為當地人,久了以後又會發現並不會變得跟他們一樣」,散步於是在這過程中別具意義,「我在柏林會這樣做,因為它對於我來說一開始是個新的城市,所以周圍發掘,或者是我需要不斷去證明這個城市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它是豐富的,能讓我留下生活。其實跟香港一樣,當討論哪裏要重建、哪裏要保留,(理解和感受)這些討論會令我開始感覺到,我屬於那個地方,是跟城市互動和建立連結的過程,令你對她產生一點感情,所以是一件浪漫的事。我不想說什麼公民覺醒之類宏大的話,但我就是這樣去參與在這個城市之中」。
步出啟敬樓,在接駁樓宇之間的電梯天橋上,能看到石坡與車路;乘電梯再上,往下看石坡,立時在視覺上顯得更加高陡,這何嘗又不是與維港、碼頭一樣「很香港」的樣貌?「很多人會說柏林是個come and go的城市,很多人來幾年就會走,但我有時覺得不是城市放在那裏,你就會喜歡它,而是你怎樣去定義喜歡和不喜歡,自己是不是可以有方法喜歡一個城市?」對於香港亦是如此,她談到Art of Travel一書,「有個章節說當你離開了日常很習慣的地方,回來時會用更新鮮的視角去看它」。
後來當然,Cherry找到自己了,現在她希望能夠將兩地吸收到的養分逐漸結合,用於社區,同時亦會跟柏林朋友述說香港是怎樣的。這幾年我們討論往外地生活,或許多着眼政治、社會情况,與各國接收香港移民的政策,然而早在外國開拓新嘗試的Cherry卻提醒我們,香港本身有她獨特的城市身分,「在柏林的朋友會覺得香港是個大都會」,她也會不斷認識自己的家鄉充當解說的角色。
這天尾聲,我們解鎖心中一個既定印象,山上的祖堯邨與海邊的貨櫃碼頭,並不是截然分割開來的,走走就知道了。回到荔景站橫跨天橋,我們走在碼頭邊陲的行人路上,迎面零星有放工走向港鐵站的人,頭頂被龐大高架路覆蓋,陣陣車聲迴響,敏銳的Cherry形容得特別,「聽上去像海浪聲」。潮起潮落,Sampson憶起10年前的碼頭罷工,人們怎樣走着這條路,一步步認識這陌生一角原來與自己生活息息相關。達陣已天黑,我們就此回頭,留待下次一路往前探索,便是另一段旅程了。
【我的。私藏】
地鐵廣播聲
「下一站係」、「請勿靠近車門」、「嘟嘟嘟嘟」……「對我來說這是城市中很多人會聽見的聲音,要待久了才感覺到這種在地的熟悉感。假如有一天人聲換了、廣播改了,大家就會感到突兀。對遊客來說,去一個地方第一次聽到廣播,我的經歷是聽不入耳,或當作是white noise;直到久而久之在某一天聽得夠多,便變成一個指標,告訴你對這個地方有多熟悉,例如聽到柏林subway的關門聲,也會令我覺得『回到柏林了』;每次回港在地鐵聽到,就會知道已身處另一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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