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緊牙關
師傅的手對準顳顎關節,死命把移位的骨頭復位,「習慣咬緊牙關,就算調整一百次,還是會再犯的」,不想承認的事情總是瞞不住身體,誠實地反應在肌肉的紋理裡。
一鬆開咀嚼肌,後頸不再僵硬,頭也不那麼痛了,像是拔掉塞子那般,血液帶著氧氣重新湧入大腦。長者搖搖頭,又說出了每次來都會重複的那句話:「身體只有一個,命只有一條,工作有很多選項啊。」
一直以來認為身體的極限遠比想像中更具適應力,可是所承受的可不是偶爾的壓力,不是天冷時下意識咬緊牙關的本能反應,而是日積月累的疲勞,像無形的鎖鏈,把承受著來自四面八發的責任,讓壓力與焦慮死死鎖住。
總是想著:牙一咬,這關就通過了:今天的會議、明天的大活動、後天的大報告,習慣了這樣的節奏,追趕著的早已不是小考或期中考,學分早就修完了,可是還在堅持什麼呢?考核嗎?早就不是重點了,內心深處,還是想拿超過 100 分。總是挑戰自己的極限,想要接住所有的盤子,不允許自己停下腳步。這麼多年來,竟然忘記了該怎麼鬆開油門。
這樣的用力,反而卻像是死命的踩著煞車呢?越是克制自己不要去做放縱的事,卻是讓自己再不忙的時候習慣空轉
面前還有什麼關卡等著?更大的案子,更多的細節與壓力,每當跨過一個門檻,下一個更高的目標就會出現,推著往前跑,沒有餘裕回頭。身體像機器,日復一日地運轉,勇往直前地奔跑,以為自己是在迎向太陽,直到某天,發現奔跑的終點只剩下一片荒蕪的影子。
可是現在,鬆開了這個開關,輕鬆多了。
世界的輪廓變得清晰起來,連空氣的流動都能感覺到,像是終於站在原地,第一次真正看清這條跑道的模樣。
太陽
終於看見,遙不可及的太陽原來一直在遠方,而不是先前的錯覺:近得像是觸手可及,近到以為只要再努力一點,就能再往前一步。 像是在考場上寫最後一道題,像在報告截止前一刻輸入最後一行數據,像在某個凌晨的辦公室裡,望著螢幕上即將送出的簡報檔案,手指懸停在「傳送」按鈕上,心跳紮實地響在耳朵裡。
再努力一點,下一秒,就能抵達終點。
可是哪裡有終點? 直到鬆開了剎那才看清了海市蜃樓。
這些年來,身體像是適應了這種規律,疲勞變成日常,疼痛變成背景音,連用力緊咬,都成了一種無意識的存在,一次一次刻畫進入了體內,蝕刻出疲勞的痕跡。每一次突破極限,都像是為自己戴上一副更沉重的枷鎖,不是解脫,而是習慣了讓自己扛著更大的重量繼續前進。
疼痛消失之後,某個空轉的引擎終於停轉,像是習慣的車速降下來,風聲變小,四周的世界開始浮現細節。
感官回來了,血液流動的感覺開始變得明顯。
現在不再疼痛,之前總以為自己停下來,靠著身體的麻木才是保護機制,那麼現在的清醒,會不會讓那些累積已久的裂縫一一浮現?那些細微的疼痛、那些曾經無法顧及的細節,會不會在這片空白裡不斷擴大,變得比奔跑時還要難以忍受?
這些舊傷總像是馬刺般不斷又逼著自己前進,因此逐漸演化成毫不停歇的機器,只是夸父倒下的時候,看見了什麼?是烈日下的幻影,還是清醒後的荒蕪? 曾經以為只要不停地追趕,就能填補空缺,可是現在,站在這裡,鬆開了咬緊的牙關,才發現那空缺依舊存在,一直都在。
得以讓夸父倒下來。
空白裡,並不是沙漠,不是綠洲,而是平靜。
這種平靜很奇怪,沒有勝利的喜悅,沒有喘息的窒息感,也不是墜落後的失重,而是某種從未被想像過的狀態。 像是推開一扇門,本以為外面是懸崖,或者另一個更高的關卡,但其實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個房間,靜靜地存在著,沒有倒數計時,沒有指標,沒有評分,甚至沒有聲音。
光線從某個看不見的角落灑落,像日出前的灰藍,沒有強烈的色彩,卻讓人感覺得到每一寸空氣的流動。這裡沒有烈日炙烤的荒涼,也不是幻想中綠洲的救贖,沒有等待下一場戰役的壓迫,也沒有強迫休息的束縛。
只是平靜。
如果願意,甚至可以坐下來,把鞋脫掉,讓腳掌真正地貼近地面,感受地板的溫度,感受自己存在的重量,感受那種很久沒有仔細體會的現在。
可是還能待多久呢?
總覺得這裡不像是終點,也不是需要永久停留的地方,而是一個過渡,一個緩衝,一個被遺忘太久的可能性。像是路途中某個被忽略的小岔口,明明一直都在,卻因為奔跑得太快,從來沒想過可以轉進來看看。
如果這裡能夠存在,那麼是不是代表,還有別的選擇? 不一定要一直奔跑,不一定要咬緊牙關,不一定非得挑戰極限才能證明自己存在。
這個空間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關節要空間才能順利開闔,如果一直緊咬,卡住的不是壓力,而是自己。直到重新幫機器上油,固定保養,才會發現——原來運轉不一定要帶著疼痛,前進不一定要以磨損為代價。
世界依舊在運行,目標依舊存在,但這一次,不是咬緊牙關去衝刺,而是順暢地,穩定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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