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待歷史的態度: 讀<我也有一個夢想>有感

這周雖然開始新工作的training每天都很忙, 還是抽時間讀完了林達的<我也有一個夢想>, 這應該是作者近距離看美國系列裏給我觸動最大的一本. 書名來自于馬丁路德金那句著名的"我有一個夢想", 自然是講述美國的種族問題, 作者從第一批清教徒登陸北美大陸並開始了一百多年的奴隸制度講起, 中間經歷了美國獨立戰爭時期北方首先對奴隸制的反思和廢除, 而南方爲了保存奴隸制決定脫離美國, 林肯總統在沒有法理認同的情況下過度樂觀地發動了南北戰爭, 到後來馬丁路德金領導了非暴力不合作的黑人平權運動以對抗種族隔離, 直至後續通過了憲法第十四修正案和平權法案等將對少數族裔的保護通過立法加以落實. 到了今天, 反對種族歧視已經成爲全社會的基本共識, 然而, 儘管種族問題成爲絕對"政治正確"的存在, 衝突和矛盾仍然層出不窮, 甚至因爲多元化和種族融合變得越來越複雜.

作爲一個生活在北美的少數族裔移民, 我在逐漸融入本地文化和生活的過程中, 對這邊的"multiculturalism"(多元文化)有了越來越深的感受, 同時也越來越多去思考關於種族歧視和少數族裔平權的問題. 感覺不少華人自己就帶著種族歧視的濾鏡去評論其他有色族裔, 而這是我自己也在努力克服的. 正如作者在書中所寫: "每一個人, 都有自己所屬的種族, 階級, 經歷, 等等, 每一個人, 都有自己的局限性." 另一方面, 我也不贊成把所有問題都等同于種族問題然後進行簡單粗暴的批判. "少數族裔所感受到的歧視也可能會多於事實發生的歧視, 因爲少數族裔既然是少數, 當然相對處於弱勢, 而弱勢的心態往往是敏感的, 脆弱的". 而且, 多元化之下的種族衝突早已不是簡單的黑人與白人之間的矛盾, 生活在北美地區的還包括越來越多的亞裔, 西班牙裔, 中東移民等等, 大家都需要融入當地的文化, 同時又竭力保持自己的獨特性. "假如沒有足夠的良知, 歧視可能發生在任何種族之間".

除了種族問題外, 這本書引發我最多思考的是對待歷史的態度. 我們的社會和文明在不斷進步, 回顧從前的歷史, 每個國家都有在今天看來需要批判和反思的地方. 那麽, 作爲生活在當代的我們, 應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自己國家曾經的污點甚至是罪行? 是簡單地認爲那與我們無關, 或是盡量避免提及, 甚至是試圖遮掩過去, 只爲了維護所謂"國家榮耀"或是"不要給別有用心的人和外國攻擊的藉口"? 如果是這樣, 那麽, 這個國家就不會進步, 甚至也看不到希望. "一塊土地, 一群人, 乃至整個人類, 它的真正希望所在就是它的自省能力和良知感悟, 而這又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的." 我們喜歡那些對歷史的宏大敍述, 比如曾經取得的輝煌成就, 偉大戰役的勝利, 或是一個個值得紀念的歷史人物和大事件, 以至於歷史被我們極大地簡化了. "它不但遭受長距離海浪的沖洗, 還受到時間的淘洗, 當它飄揚過海, 已經不但是骨骼, 而且是骨骼的化石了. 似乎經過簡化以後, 它反而顯得清楚和容易被掌握, 但是, 它留給人們的有血有肉的歷史教訓, 卻往往在途中失落了."

在我看來, 看待曾經的歷史事件, 特別是自己國家或文化中那些並不光彩的"污點"部分, 首先應當是確定並承認事實, 而這才是全社會一起進行討論和反思的基礎. "任何一個歷史行爲, 縂有各種人, 從各個角度來對它進行揭示和批判, 最終, 你可以看到一個歷史事件的各個側面, 你了解到的歷史是完整的. 這個時候, 你才可能有各個方面的思考和反思, 人們也自此才可能說, 真正地吸取了歷史教訓." 這樣的反思應該是建立在人性和良知的醒悟之上的, 同時, 與其找些專家來對那些歷史事件做出居高臨下的泛泛大評論, 然後給出一個空洞的類似路綫或綱領方針之類的東西來教育大衆, 真正有意義的應該是對那些事件的細節進行分析和跟蹤, 然後找出這樣的一個事件揭示了制度上的什麽薄弱點或者疏漏, 最後才是漸進式的進步和改革. 別忘了, 歷史是要教給下一代的, 那麽, 教育的目的是什麽呢, "教育是幫助一個孩子在未來的生活中更成功地尋求自己的幸福, 不是爲了社會機器塑造一個合適的螺絲釘." 如果下一代所接受的歷史教育甚至不能開誠布公地對歷史進行討論和反思, 又怎麽能指望這一代人去更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作者的一段話我很喜歡: "在我們的歷史觀中, 總是能夠聰明地發現別人的種種惡行, 同時又總是對應出自己的種種光榮事跡, 而很少能在歷史的鏡子裏, 看到自己曾經和別人一樣有過的那張清晰而醜陋的猿臉, 甚至那條猿尾巴的時候, 我們大概就可以懷疑自己的聰明是否過了頭了. 在這樣的歷史觀下, 很難有什麽本質的進步,因為一切可能取得的歷史教訓都被我們排斥了." 最近加拿大原住民寄宿學校發現了孩童遺骸的事情引發了全國的討論和反思, 我以前對於這方面的歷史背景並不了解, 只知道加拿大的政策在各方面都非常照顧Indigenous People, 因爲這些天一系列的報道和討論, 我才去更多地了解了曾經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事和原住民孩童曾經的遭遇, 也更加理解和認同了對於Indigenous People的各種政策. 今年七月一日的Canada Day見證加拿大建國154年, 不過因爲最近原住民學校的事很多人呼籲要取消Canada Day, 在論壇上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意見, 我並不贊同取消Canada Day, 承認和反思歷史並不意味著我們要否定這個國家的一切, 在Reddit上面我寫了這樣一段話: I know Canada is not a perfect country, no country is perfect. We have stigma in our history, we must reflect, but not cancel everything. We are willing to admit the truth, we are taking responsibility and making reparations, everyone has the freedom to discuss this issue and push for progressions, that's why I feel proud of being a Canad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