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有小肚腩，还可以做 BM 女孩儿么？

以下文章来源于BIE别的 ，作者BIE别的

Rach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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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审视自己的身体，作为一名 176 的高个儿，从小靠自己优越的新陈代谢获取身材优势。然而，大学以后因为老吃宵夜，积累了一层又一层的小肚腩。所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腹三层非一日之馋”， 说的就是我。大高个儿配一微鼓的肚子，是多么煞风景的一幕啊。 

这坨烦恼低下头即可感受到，我曾无数次用手丈量它的面积，想象失去它会是何等的快乐，但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它的存在。在镜子前端详自己时会不自觉地缩肚子，拍照时会被朋友提醒 “收着点儿肚子！” 如果是穿裤子，我会把第一个扣解开，为它预留空间。这是长衬衫下面遮掩着一个小秘密，它交织了很多情绪，有对于自己懒惰的羞耻，有不自律的悔恨，与人攀比的无形压力…

走进 Brandy Melville（简称BM）—— 这个以均码 S 号著称的店，对我而言，意味着要被迫把遮羞布掀开，好好审视这一坉肉的重量。

BM 坐落在北京三里屯机电院里，爬上一截长长的楼梯，才能进到这个瘦子的圣殿里进行膜拜。映入眼帘的两层楼十分小清新，店里面的装饰是标准的美式学院派风格，各个名校的旗子和知名乐队的海报挂在头顶，广播里播放着卧室音乐人 Clairo 的经典歌曲 Pretty Girl ，营造了 LA 女孩儿的内心世界。 

放眼望去都是美女，哦，不，用美女概括还不够完全恰当，是 A4 腰、长发、大长腿、窈窕高个儿的青春少女，彼此复制粘贴，以几何基数不断扩张、簇拥在店里。有几个特别亮眼的男性，基本上都在收银台，看着很像要出道的练习生，也确实是网红，女孩儿们娇羞地冲上去结账，好像要表白的高中生。啊，这就是荷尔蒙的气息。

拿着和自己脸庞般大小尺寸的上衣，又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自动开启了以自我及他人二者审视对立的模式。嗯，剪裁还是大了些，裙子不够短，上衣过于宽松。

到底哪里会找到合适的衣服？似乎不仅只有我有这个疑问。旁边的一位母女，小女孩拿着衬衫不知所措，她妈建议说找服务员问问，女孩边摆手边回答：“哪儿有服务员，都是美女，谁服务你？！”  

确实，你很难分辨出谁是来购物的，谁是来工作的。作为消费者，有这么几个维度可以初步判断：一个是她们肯定颜值高、个子高，要不就是站在衣架前勤快地重新叠起被翻乱的衣服的，或者在镜子前面自拍，胸前还带有 Shanghai 贴纸的女孩，不过他们似乎很忙，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没有时间与人对话。

“我有小肚腩，有没有适合我穿的？” 我鼓足勇气，辨识了一番店员，手掩肚腩如同患病的病人询问道。眼前的女孩穿着一条低腰牛仔阔腿裤，露出的小蛮腰和微宽的裤腿曲度恰当好处。这位女孩眨了眨大眼睛，好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也不太清楚”， 她好像被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难倒了，顿了顿说：“你其实可以去试衣间试试。” 她尝试善解人意地开导我。

去试衣间试试，似乎把这个难为情的尴尬身体问题从台面上再一次地、迅速地、拿到了台下。成了一个私人化的、可以在私密空间里解决的问题。 

不过我打算直面自己这一坉肉，顺手拿了一件绿色短上衣和店员穿的同款低腰牛仔，阔步走向试衣间。

利索地拉上帘子，我松下一口气。直腿套上去还算顺利，大腿处微绷，似乎可行。我屏住呼吸，拉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到顶的，这个时候大腿已经感受到紧身面料的压迫，再吸一口气儿，扣子不情愿地进入了小洞里，成功了。肚子也终于以全部面貌展现在眼前，一层厚重的脂肪围绕在腰间，胸部往下，纽扣往上的这一截肉块好像不是自己的，我像敲西瓜一样拍打着这块儿肉，声音挺响亮。如果尝试吸住全部气息，侧面看只有一小截隆起，再松气，就又回到了大腹便便的自己。

我穿着露出一截肚子的短上衣摇摇摆摆地走出去给朋友看，引来那些陪女友逛街的男朋友们的侧目礼，却迅速扭头观望别处。在肚腩微摇摆的一刹那，我感到莫名的喜感，好像宣称了某种胜利。但这喜获的一点点勇气又怂了，不敢在外停留过久。

走回去的时候发现一群女生试穿着超短裙，集体自拍，庆祝成为 BM 女孩儿的时刻，仔细看你会发现镜子里垂涎的我。

到底是谁搞的鬼？

这种胆战心惊的体验让身在其中的我深感困惑。整个亲身经历似乎把女性身材放到放大镜下仔细看，但到底是脆弱的内心在作怪还是品牌营销搞的鬼？

不能穿为什么还要硬穿？对于这一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我也趁机和店里的女孩儿聊了聊。两位才 12 岁的外国小女孩，身材并不是纤瘦的类型，问起对身材焦虑怎么看，她们表示：“这个（身材焦虑）不好，但是在这儿也能买到自己的号码。” 

她们说得确实没错，在这家店里你也可以买到大码衣服（如图），但是这并不是 BM 主推的，也不一定是消费者火急火燎来买的主要原因。

另一位非常 “BM” 的姐姐，她上身蓝色 polo 衫，下身粉色小短裙，说知道品牌营造身材焦虑这件事儿，并且推测品牌大力发展亚洲市场，为的就是趁机利用亚洲女性的身材焦虑赚钱。“但是大家其实有选择，如果身材胖的话其实还是有很多选择的。” 

BM 姐姐话里带着开导的意味。但是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当今不就是一个瘦子为主导的世界么? 就好像是白人男理直气壮地说，机会不是平等的么，黑人努力也可以达到我们这个高度！

就是这种看似有选择的选择，让得不到的人蠢蠢欲动。小码剪裁就像是灰姑娘的玻璃鞋，能穿进去似乎就离收获白马王子的幸福离得不远了，是一种由欲望搭建起来的幻象，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年轻女孩儿。抓住了女孩儿的心就抓住了社交密码，而能精准瞄准了这个人群的商人，就相当于抓住了财富的密码。BM 的意大利创始人似乎深知这一套玩法，比美国高中生还熟练，把第一家店开到 UCLA 店旁边，从学院中走到人群去，用 one-size 给青少年的社交进阶设置层层阶梯，利用跟风心理和社媒疯狂传播，把加州的女孩打造成了全世界青春的标杆。 

这些20岁出头，甚至更小的 BM 女孩成了营销里关键的一环。她们是当之无愧的中心，品牌的设计、线下销售到社交媒体传播都离不开她们。品牌在设计上问她们反馈，安排到店里做销售制造人气，宣传上大家在社媒上 po 自己穿 BM 的图片，引流到品牌，同时也带红了自己，就这样，女孩儿和品牌在互联网下的化合作用下，互相汲取着养分不断野蛮生长。 

这个由屏幕和点赞搭建起的美丽城堡，把住在里面的 BM 女孩儿深深地牢铐起来，引来无数城堡外的女孩不惜任何牺牲，沿着墙面攀爬，一点点向上，就这样离那个社媒上完美的、Mean Girls 越来越近。到底现在的自己离真实的自己有多远？这个问题似乎也已经不再重要。

作为一名留学生，亲历美国高中以肤色（及肤浅的）制度分化的社交阶级，看着受欢迎女孩谈笑风声，有过一个人坐在餐厅社恐难以下咽，厕所里干嚼完整个三明治的经历，虽然有些凄惨，但也算自洽，只不过是一次融合主流文化的尝试。这一次通过 BM 三里屯的店里种种观察，似乎重新回到这种外界建立系统和规则下的生存法则，甚至有些 PTSD 。

BM 女孩儿到底是谁？

为什么品牌在打造这些女孩儿形象的时候会给人带来焦虑感？这些女性形象是真实的么？ 

在 BM 之前有各种品牌都尝试过精准营销青少年这个群体，美国的居多，比如之前倒闭了的 American Apparel，现在奄奄一息的 Abercrombie & Fitch , 但是手段都不尽相同。

如果说 A&F 走的是取悦风，把穿着三角内裤，上身裸体的男性放在店前供女消费者拍照，欢迎女性消费男色，那么 BM 和 AA 打造的是两种不一样风格的女孩。

BM 女孩儿是乖乖女，但是有丰富情感的那种，她或许在 ins 上 P 得缩了形，但还会蒙上一层灰一样的滤镜，让你知道她的心情不可揣测。她可以是你的邻家女孩，乖巧有些性感，平时手机里会打上一系列表情包的美国甜心。

AA 就是大学里的 woke 女，不太在乎衣服尺码，自己喜欢就行，拍照片不加滤镜，甚至会展示自己的腋毛，每天的读物里混搭着 FT 和 New Yorker，或许是双性恋，或许以非二元性别标榜自己的特立独行。

他们都带着 “美国” 这个标签，带着彼此所定义的 “性感” 在不同时代占据了女孩儿的审美主流。 

但在国内的小红书上，这样的形象好像又有了另外一种诠释。年龄小的穿 BM 可以展示自己美好的身材，而年龄大的穿有着减龄的奇迹般效果，BM 似乎与低幼化、纯欲划等号。曾经在 AA 工作的一位朋友义愤填膺地发问：“到底什么是又纯又欲？完全不理解把两个完全相反的特质画等号？！天真无暇，带着引人犯罪的擦边球简直就是对女性的侮辱。” 可是纯欲到底是谁发明的？难道单纯就是迎合男性审美？还是夹杂着女性本身对永葆青春魅力的欲望？ 

在 BM 工作的朋友对这些说法倒是不以为然，非常坦诚：“其实当初买 BM 就是因为都是基本款的，百搭，还便宜。大家想看到不同的搭配穿起来是什么样子的，我自己发小红书，点赞也挺多的。” 看来到头来，谁都逃不过社媒上他人凝视的簇拥。

BM 像一个巨大的机器，掌握着女生的自我审视和镜子里的万分思绪，透过互联网的发酵，不给人思考的空间，把亚洲女孩儿们继续推向所谓的主流审美。

后 记

从 BM 逃出来的我，看到门口的长椅坐着正常身材的行人，好像是一道分水岭，提醒我终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里了。现在手上多了一个购物袋，里面装的就是那个令人难堪的牛仔裤。对，最后还是忍不住买了。 

回到家里以后，把廉价的 one-size 标签扯掉，似乎是和自己的身体宣战，穿上了新买的牛仔裤，对着镜子凸造型，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这又纯又欲么？但是好像只有便秘的姿势，因为纽扣顶着肚子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把肚腩图片发到了ins 快拍上以后，有几位女性朋友回应可爱，想起自己的 crush 也会看到，就主动在图片消失前默默地删除了，原谅我这作祟的虚荣心。 在接下来穿着上班的几天里，裤子紧紧地包裹着大腿，随时随能感受到挤压，肚皮也压得难受，一整天下来下半身变得麻木。毕竟，我还是试过了。

最终，我把这条 BM 裤子放到衣柜上层，还是重新套上了松了一个扣子的牛仔裤，在这里纪念一个尝试迎合大众又失败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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