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42）

讓兩個陌生人熟悉起來的方法是第二次見面。

我不知道，老闆如何想，但我比上次更自在一些。長皮椅仍然如故，可桌布卻已從格子花樣換為一朵朵罌粟花。我仍然點了一份牛仔餐，然後開始享用一杯熱咖啡。

老闆坐在一邊，詢問我之後，才慢慢看自己的報紙。

「早晨可以看到晚報，晚上則是晨報。」老闆笑着說。

我點頭，并沒有繼續攀談。

老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適，繼續翻開下一版，並且專注地看了五六分鐘。我則剛剛喝完一半咖啡。門上懸掛的鈴鐺搖響，進來一個穿黑裙的女人。老闆很高興地站起來，和她打招呼。那個女人也輕聲回應，但與他保持了一點距離。我感覺她可能有一些不安，卻也有一些順理成章的肢體變化。

老闆沒有介紹，只是讓她坐在靠窗一邊，然後便喊後廚上一道週日套餐。

女人面目清秀，但略顯消瘦，特別是說話的時候，嘴角和鼻翼之間有深深的溝壑。她坐下來，輕輕擺放自己隨身的包，認真地坐好，看着窗外。我也看着窗外，卻發現玻璃上倒映出她，還有我的雙眼。

我不失尷尬地點了一下頭，然後趕快埋頭吃自己面前的食物。

老闆這時候已經端出了一個食盤，將裏面的食物擺放到她面前，竟然是一道日本料理。這並不常見，可也似乎有點道理。我只是瞥了一眼，便又將自己的心，放在自己的食物上。

「我得專心。」我想。

很久以前，我並不知道，吃飯的時候要知道自己在吃飯。

吃飯對於我來說，仿彿一件厭煩的工作，不得不應付。後來，則是開始知道飢餓的滋味，所以我很難在吃撐以前停下來。我總是覺得自己很快會餓起來，身邊也總要多放一些餅乾之類的零食，以備不時之需。再後來，我又發現自己似乎有一種不得不吃的貪慾。三餐之外，我時而吃這個，時而吃那個，似乎吃這件事，就讓我感到快樂。但這很快讓我的胃腸和肚子都感到難受，即使這樣，我仍然有時候會忍不住這種去吃點什麽的想法。

我消除了自己飢餓的可能，於是我就始終在一種不被飢餓的恐懼裏。

第一個女友就是這樣看我的，她說：「你像豬一樣。」

我想，她是說錯了。因為我的心裏，有一些東西比豬更可怕，而這是她根本不願想到的。我很慶幸，我們彼此分開得很早。雖然剛知道她的新一段感情，嫉妒和憤怒，仍然會折磨着自己。但這段分開讓我明白，感情並不都如我身在其中時所想。就像羅密歐和朱麗葉，他們在最真摯的時候死去，就像一個完美的童話。後來的作者再沒有如此寫，看起來格外精明，但我總覺得這就是莎士比亞的戲劇，情節老掉牙了，卻依然能夠打動他人的原因。

精明是可以學習的，但天真沒有辦法假扮。

「心不該跑到別的地方去。」我一次次拽回自己野馬一樣的心思。

當我吃完了之後，我沒感到自己很飽，但這其實讓我更愉快。我也沒有去想下一頓飯在什麽時候，而我會不會又一次感到飢餓。我發現，如果一個人會餓死，那一定不是他自己的原因。這種發現會得到他人的笑話，我只好深藏。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