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認為鬼的時刻
寫一段在關係之中的鬼故事。可以是親密關係、也可以是職場、友誼。它可能是一個令你感到匪夷所思的事件,而回頭想去又發現深藏於你們的關係來源之中;你可能已經逃離,卻又因為難以言說而感到不甘心或者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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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我的人生,很少與別人起什麼大衝突。所以每一次遇到「被指認為鬼」的時刻,對我都是一種強烈的震撼教育。我從不覺得我是什麼零缺點、光明磊落的人,但一般得到的評價,至少都是「好人」、「人美心善」(雖然也不見得是什麼有參考價值的評價)。因此,被猛烈指責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相當委屈、憤怒與不解,覺得自己好像被深深傷害了。
C是我的大學同學,她外型清秀大方,染過的長捲髮讓她在一片菜色的同學中顯得很出挑醒目。配上一雙大眼睛,與特別修長挺拔的上身身板,讓人疑心不知是哪裡來的大小姐。相較而言,我更顯得一副高中生稚氣未脫的樣子,黑短髮學生頭,球鞋牛仔褲,對什麼都又好奇又膽怯的樣子。雖然可能也算相對清秀的。學姊問我要不要當球隊經理,學長問能不能陪他練習攝影。大學時,這種毫不重要,我也通常敬謝不敏,卻能滋養心裡絲絲虛榮感的小事確實很多。現在想起來,當然更無關緊要了,但處在佈滿砂礪的中年荒原,襯出青春是一片蕪雜的草原,不知道什麼會生長出來,但終歸是綠油油的。年輕時常感生活貧乏無味,沒有想像中多采多姿。不知那些多采多姿,其實都應該是由自己去主動尋訪,而非自動找上門來的。
後來聊天得知,C家所在,正是我家的樓上鄰居!高中畢業後,我們家才舉家遷入此處新居,離大學開學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新同學加上鄰居的身份,繼讓兩個小女生驚呼連連,也覺得這是難得的巧合與緣分,自然成為不錯的朋友。我們有共同的朋友圈,也常結伴一起上課、吃飯,聊天時大笑到肚子痛。老師總分不清我們誰是誰。經過的路人爺爺說,你們倆姐妹似的。 大學四年的相處過程,讓我以為我們會是一輩子的知交與莫逆。
後來呢?當然就不是了。即使我曾經是那麼地喜歡她。才華、容貌、家境,好像我們都先天地佔了一些便宜。私心覺得我們是天設的一對好友,走在一起的畫面很舒服。實際上,她的自我要求很高,課業表現一直是班上最優異的,而我更為隨性散漫,只對自己感興趣的科目投注心力。
她出國讀研,回國後考入我當時讀研的博士班,成為我名義上的「學姊」(當然我沒有改稱她學姊)。我自己後來也繼續於該校讀博。後來,我們就決裂了。其實現在想來,並沒有什麼事。但女生的友誼有時可能就是那樣。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就不對了。
我還記得我當時的震驚、憤怒與傷心,可能我們都處在各自人生最挫折與懷疑的階段。我覺得很遺憾的是,我們居然沒有因為累積的友誼基礎而成為扶持彼此走過困難的摯友。甚至,輕易地放棄了。
她說我讓她感覺不像朋友。說我感覺總在與她比較,連頭髮的長短都可以比。也許,她的感覺沒有錯。比較是心裡的鬼,也許它確實存在。但我心裡其實很喜歡她也很珍視她的。
現在想想,如果可以把它視為一種溝通就好了。如果我可以很坦率地說:優秀的妳確實讓我感到壓力,會著急自己是不是落後了。但我更珍視我們友誼中美好的部分、那些過往的歡笑,也很重視妳這個朋友。謝謝妳讓我知道我會讓妳有不舒服的感受,但我沒有惡意。
如果當時我的反應,是鼓勵她有勇氣表達感受,而非指責她的感受。一切就會不一樣吧。但那得要有超凡入聖的境界才行,我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練就那樣的修為。
想起現在在職場的同事C子,之前跟我產生的衝突。有點像是C的還魂,說我讓她壓力很大,感覺我針對她。我的第一反應模式還是挺像的(震驚與滿頭問號,只能說明我無意如此)。確實非常鬱悶難過,也認真檢討了自己很久,為什麼我期待的是革命情感與夥伴情誼,但回應的總是猜疑與指責?
而在徹夜反省後,我很確定我自己不是對方所指責的樣子。就決定放下了。
比較是心中的鬼,也許它確實存在,但那不是唯一的樣態,也終究是可以驅散的。而那些傷了你的心,指責你「自私」或不夠坦率,把你說成鬼因此也成為你生命中的鬼的那些人,也許自己有更大的心魔與心坎。比較分明是人之常情,而說你在比較、造成他們壓力,因此提防你猜疑你疏離你的,才是更深陷於「比較」之中的人吧。
所以其實,也沒有什麼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弱啊。看不清是鬼、執迷是鬼,看清了,就祛魅了。其實我們哪有能耐當鬼,不過只是在各自的痛苦中一時扭曲了的平凡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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