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 面對無力感的避風塘，對現實的反抗

緣起

同是身處在香港的人應該自2020年因種種原因經已熟悉「無力感」這種感覺。在兩年後的今日，清零政策死守兩年後終於缺堤，第五波疫情再一次令人困在家中，看着死亡人數即將追平2003年沙士的死亡數字，外出活動時都要處處擔憂感染風險，懼怕連累家人；加上看見在歐亞版圖另一端的烏克蘭正面臨的戰事，炮火擊中建築物後的頹垣敗瓦，每天新增多少具屍體，同是人類卻愛莫能助。想要改變，試過掙扎，嘗過苦難，到頭來又要面對同樣的痛苦，無力改變之苦。

無力感，學術一點說就是習得性失助（Learned helplessness），指當我們在重複挫敗後發覺行動的因果關係不再存在，便會認為行為沒有意義，因為行為反應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這個理論來自現代正向心力學家之父馬丁·賽里格曼（Martin Seligman）在1967年的一個頗為殘忍的研究。

他為一羣狗隻繫上鞍具，並分成三批：第一批：沒有受任何干預的對照組；第二批：會不時受到短暫但有痛感的電擊，但可以經由按下按鈕來停止電擊；第三批：同樣會不時受到短暫但有痛感的電擊，但按下按鈕並不會停止電擊。

隨後，Seligman將這些狗放入一個電箱，電箱分為兩格，其中一格的地板通電，而另一格則沒有，狗隻只要跳過分隔開兩格的隔板便能避開電擊。第一批（對照組）和第二批（可以按掣逃避電擊）很快便學懂避開電擊的方法，迅速跳離電箱帶電的地方，但第三批（按掣不能逃避電擊）卻乖乖「躺平」，放棄掙扎，默默接受電擊。

因果關係

因果關係，知道做A便會引至B，這種安穩的感覺或許正是人類追求的終極目標。

帶智慧的人類或許比起任何其他動物更仰賴因果關係。縱覽歷史，跟從傳統宗教的某些儀式死後便能抵達某些天國或某些輪迴；服從某些人作為君主能引領人民構建出某些烏托邦；推崇某些主義便確保未來美好生活...... 在人們遇上現實殘酷時，可以躲進這些避風塘，這些美好故事虛構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因果關係，教懂你做甚麼甚麼便可以帶來甚麼甚麼，縱使只是存在在幻想之中，但請君安心關閉大腦儘管跟從。

但在這個推崇真相的時代，科學的驗證法將一個個幻想泡泡無情刺破，再次要人面對現實；資訊的流通又冷漠地將一則則新聞送到人們的眼前，彷彿要強迫他們必須正視問題。 失去過往那種美好幻想的人再次隻身面對無力感，又該如何應對？

就是創造另一個幻想。

娛樂。娛樂是幻想的世界，所有規則、所有因果關係都是任人而定，清楚寫下，不像現實世界般混沌。可以隨意進入一個個虛幻世界中過着因果關係清楚的人生，避開現實世界的混亂，又是何等安穩呢？

陰謀論。科學與資訊科技展示了世界的複雜程度已經不是過往那些宗教、主義等故事能蓋過了，不如反過來利用資訊科技帶來無盡的資訊，收集一個個所謂「證據」，串連出令一個合乎「因果關係」且具娛樂性的故事來，當然必須否定或無視與衝突的資訊，才能重塑出這個世界是可以完全理解的錯覺。幻想有個deep state控制着這個世界，所以才有不同世事發生，這種明確的因果關係又是另一種安穩了。

幻想有無數種不同的形式，但萬變不離其宗：面對未知的不安下，重新構建因果關係，從而能帶來安穩。

創作即反抗

歸根究底，追求舒適感才是人類共同目標，而察覺自身並未抵達這個舒適圈而生令人不適的無力感，正是推動人前進的動力。追逐安穩就像追逐沙漠中所見的水塘般，暴露在一次次的無力之中，但仍不斷向前，過程中創造出一個個不同的幻想。

古代的人創造了各種傳統，為求免於天然災害的苦難；有了國家的概念後，上位者便創造了各種統治手法令國界內的人團結；不同國家的人往往會因不同意識形態而有多少摩擦，推崇某些主義、普及某些價值令不同國家能有一些共識；基於人天生的種種偏見，便有人採用科學這種較大程度去人性化的驗證方法去試圖找尋萬物的真相。這些，在我眼中就是人類追逐舒適這個海市蜃樓之下所得的產物。

也許未來亦會是如此。區塊鏈、人權、自由、環保等等，這些都是不同追逐安穩的選手，背後都承載着一個個對未來的憧憬，是人類創造出來面對無力感的避風塘，亦是對現實的反抗。縱使打從心底裏人們還是知道這些都是人類精心打造出來的一個個幻想，但一路向前邁進，才能將這些幻想化為現實，將故事化為真相。當然或許再過幾年又會察覺這個所謂真相又有漏洞之處，屆時可能又會再被另一個新選手取締了吧？但請不要氣餒，辛苦做了這些並不是毫無意義，倒是如果能有另一位選手接力繼續前進，正是因為之前的選手跑了那麼多，才能遞棒給前方的另一位選手。

安穩即地獄

最近這種無力感不斷慫恿自己去躺平的時候，我會做一個思想實驗：如果我能達到真正的安穩，得悉真相，能夠全知全能，做A時一定會獲得B，那會是一個多麼可怕、多麼無聊的地獄？因為面對絕對的正確性，任何可以改變的空間已經不復存在，所有對於為了避免無力感的創造經已無意義，彷彿完全抹殺了人類獨特的創造力。這種究極的安穩，還是不要了。

面對此刻的殘酷現實，最好還是躲進這些幻想中，揀選一個美好的故事，冀望將其化為未來的現實。與無力感共存，化無力感作推動力，劍指安穩卻拒絕安穩，活在矛盾而非安穩恆定的因果之中。

ps 首次在Matters這裏撰文，仍在慢慢摸索內容、風格等，歡迎任何建言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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