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诗人

小时候给同学代写情书，或者写在笔记里的句子被人抄去谈恋爱，那时没有觉得将来会因为写下这些句子就变得怎么样。但是在二十岁左右，我决定写作，想要从事创作，或者说和创造有关的工作。

然后在写小说寂寞而艰巨的路途中，我开始写诗，手帐上一个一个的小方块，并且真实地感到诗歌带来的幸福——虽然我们今天恨透了这个词，几乎不再写它，带着某种羞耻感似的回避它。但幸福对于人来说仍然是必要的，是人们最想要的东西，虽然大部分我们羞于承认，甚至羞于提起它。

或许是因为这个词语早已被掠夺，在互联网心灵鸡汤盛行的年代，当幸福大面积展现，多半带着浅薄无知的恶毒。而且“痛苦”前所未有地占据了一个时代的道德高地，崇尚苦难的人们不允许这个词轻飘飘地落下来。

正因为是这样，诗是必要的，就如同幸福是必要的。谷川俊太郎逝世的时候，我才了解他的诗观，我理解他的诗就是设想人世间幸福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一点点。

在我写诗的年代，我除了小时候读古诗很喜欢，其他的都是中断的，我从早逝的诗人马雁那里学习写诗。她是那样决绝，像一柄从根部折断的百合，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但陨落在正午。她说她要写简单的诗，几乎所有的事物都是这样开始表现自己的。这对我来说很有启发性，我从那些简单的事物开始观察、开始写作，然后万事万物都是我的观察对象，每一刻都是值得我观察的时间，我的诗接连不断写了两三年。

后来我读了西西的诗，她说：打开许多诗集，看又看不懂，读也读不出所以然来。不知何去何从。为什么读《诗经》、李白、杜甫，反而能够理解？何不用自己的方式写，不去理别人。于是又敢写了。当然，读了些美国当代诗人的作品也有感触，正该把什么什么的主义扔掉。

这使我感到快乐，这样写诗让我感到快乐，有时候它们也引我至幽深处，我就如它们所是。

写诗本身就带着一种和生产社会背道而驰的无意义感，而在我的年代、我所生活的国度，因为痛苦流行，人们更加不屑于写简单的诗，就像幸福是一种对痛苦的冒犯。

虽然我有时候翻开古代阿拉伯诗选，其中介绍有些诗人，他是个屠户，其诗浅白如话——人们可以接受，但也必须是这个人留下了名字。复杂的、晦涩的东西，总是更接近人们想象中的深刻，与命运类似，时下很多文字都是这样的，费劲缠绕与编织，人们相信里面一定蕴含着某个真理。

但我想简单地活，简单地写，偶尔涉足小径分岔，不需要搏斗，只是看待、观察和学习，然后用诗将它们带回。我无法处于一种长期搏斗的状态，因而我在”简单“中让自己可以流淌，生命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2025/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