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小女兒

譚玉芳像往常一樣幫小女兒換了尿布，給她穿上帶著陽光氣味的乾淨衣裳。她最後一次親了親女兒的臉頰，也沒有梳頭髮，沒有洗臉，便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家。

翻過後山，又沿著小路曲曲彎彎地行走，十幾分鐘後譚玉芳來到了小河邊。她沒有目的地，只想去遠處透透氣，決定一直沿著小河朝下游走。

上天贈予每個家庭至少一個兒子，所以夫婦們必須騰出足夠的空間，讓男孩願意降生。譚玉芳雖然只唸了小學，人還算聰明，當然知曉這一準則。她那貧窮狹窄的家怎能安放得下兩個女兒呢？女孩兒也不值得那麼多超生的罰款。於是親戚幫忙找到一對當老師的夫妻，喪失生育能力的城裡人，願意給那小嬰兒更寬敞的房間。

譚玉芳遇見了幾個同村的釣魚人，閒談了一陣子，繼續往前走。她相信小女兒會過上富足快樂的生活，大女兒遠遠比不上，也會比她那將來的兒子更有福氣。掰著指頭細細數，數不清，最重要的是，教師的養父母可以讓她唸許許多多書，考上清華北大。小女兒會有一份收入高又悠閒的工作，擺脫莊稼人的勞苦，皮膚白白淨淨，手上也沒有老繭。她會嫁給同樣能幹的男人，生養聰明伶俐的子女，週末一家人驅車郊遊。

其樂融融，無憂無慮。那個孩子多好看啊，長得比大女兒更乖巧，譚玉芳很愛她，希望她擁有明亮廣闊的人生。她甚至想象有一天，自己會悄悄地躲在暗處看小女兒一家在公園玩耍，但是譚玉芳只想確定她過得幸福，不會與她相認，因為從今天起，小女兒就不再是她的小女兒了。

接著往遠處想，小女兒也上了年紀，她譚玉芳也就死了。人生禁不住設想，沒多大意思，譚玉芳也不想繼續前行，一屁股坐在草叢中。

多年以後，譚玉芳對我說：「多年以後，我感覺我的一部分魂魄還坐在那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