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乡绅作为一种方法—纪录片《团结西路》

《团结西路》这个片子，是我在用相机拍照8年后，第一次尝试拍摄视频。

团结西路是安徽省芜湖市一条街道的名字，也是我出生的地方。这个很有建国初期风格的名字在前几年被官方改成了赭山西路，但是大家还是习惯性的叫它团结西路。比方说，这条路上的中国银行地址是赭山西路24号，却仍被称为团结西路支行。

它也是老城区最重要的主干道之一。道路北侧的福禄商城，道路南侧的胜利渠菜市场，都兴起于上个世纪90年代，是改革初期芜湖城市发展的一个缩影。在1990年代，以个体户、流动商户为代表的非正规经济是中国主要发展动力，低效的资源被充分再利用，极大的调动了民间积极性。

2015年，芜湖市杨家门一小餐馆因瓶装液化气泄漏发生爆炸，造成17人死亡。案发地正是这类非正规经济聚集地，到处都是私搭乱建。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之下，芜湖市迅速发起了 “百日铸安行动”，用100天，在全城范围内拆除私搭乱建，排查隐患、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这场效率极高的城市更新破坏了团结西路原有的社会关系和地方性文化，其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团结西路》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拍摄的。

直到2019年，被拆除的胜利渠菜市场仍然没有明确的改建计划，许多商户仍然守在拆迁的废墟旁边经营生意。而福禄商城的小吃摊贩们，则被政府安置在离团结西路不远的一处综合购物中心的负一楼。但因为租金过高，许多摊主不堪重负，又回到福禄商城摆摊露天经营。

2019年春天，我又回到团结西路，采访了受那场“铸安行动”影响的当地居民，并记录了他们的日常生活，生存现状和心理感受。

我是带着下面这些问题去拍摄影片的：

1.空间的政治属性

如果把人造环境视为社会关系的粗暴浓缩（列斐伏尔语），那么空间的变化不仅是物质形态的改变，更是社会关系转型的投射。通过空间和外观的变化，可以看到权力分配体系的变化。通过展示空间的政治属性，可以鼓励人们更好得使用自己的社会权利吗？

2.日常生活空间

一个现代文明的城市应该整洁有序，所以“脏乱差”的非正规空间不断被区隔或遮蔽。日常生活空间中，街道整洁、空间美化的同时，不符合现代图景的人或物被迫不可见，藏匿的更深了。社会结构的失衡正是通过整洁有序得以实现，并掩盖其内在矛盾的。

我想通过展示饱含居住者实在经验的空间（日常生活中的城市），质疑宏大空洞的乌托邦图景（城市宣传片中的城市）。什么才是好的城市更新模式？什么才是好的进步与发展？

3.语言

整部影片的对话都是用方言进行的。当地居民使用方言讲述自身的经历和日常生活经验。在这里，语言和本质联系在一起。在影片所记录的生活环境中，又随处可见地名、标语、招牌等自上而下的语言景观。在这里，语言又和虚构联系在一起。语言在构建城市文化中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

时隔一年，回顾自己拍得视频，这些问题，我仍然不能给出有说服力的完整解释。很多事情的意义在当下是看不出来的，必须放空一段时间后，才有了回顾和反思的能力。

本土文化的凋零，或者是城市历史的粗暴抹去，都让我感到遗憾和哀伤。这部小纪录片，是一种指向模糊的探索，是拿起相机的冲动，钻到日常生活最里面去，探究并记录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段时间，读到项飙在新书中提到的“把乡绅作为一种方法”，我感受到了一种被理解的愉悦。纪录片也许真的没什么用吧，但那股强烈的冲动还在。如果能再回到那个地方，我还想抱着相机义无反顾地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