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神的遊戲》- 「上帝握著她的手寫了一篇熱烈的生命長詩。」

發行年份：2012
歌手：張懸（現已改名為安溥）
評分：10/10

這個世界裡永遠有那麼一群人彷彿不屬於這個世界。

他們深刻地在土地上活著，然後冷靜地旁觀眼前來來往往的風景與人群。他們探究所有被建立起來的東西，背後的根源、問題，和本質。他們永遠在問世界問題，對大多被習以為常的現象發出質疑，於是嘗試去提出可能有辦法讓世界變得更理想的建議。

他們充滿理想主義與浪漫色彩，世間上存在的萬物在他們眼前好像都被添加了一層看不見的迷霧一樣；同一片天空，他們看到的，或許是他們自己的生命。

在安溥的第四張專輯《神的遊戲》，也是她以藝名「張懸」發行的最後一張專輯裡，她深刻地表達她在每一個重要的當下所感受到龐大的思緒，然後以抽象化的詩性文字去把這些思緒描繪出來。在廣闊音場的編曲下，專輯本身彷彿是一個只屬於這群邊緣者的理想世界。那裡好像是一個打破時空的地方，情緒與歲月在當中流動 —— 你看到一個人一直在走路，一直走著，一直走著，渺小而巨大，像是有一股龐大而溫柔的力量在他體內，而你就只是自由地飄散在那個世界當中，感受著所有流動的東西。

專輯名字《神的遊戲》意指：「緣分是神，遊戲是我們。」，安溥認為世間上的所有事情皆有因果，人與人之間其實有種無形的緣分牽動著彼此。於是你能聽到《玫瑰色的你》歌頌不顧一切獨行的理想主義者、《藍天白雲》描寫對過去的釋懷、《兩者》刻劃人類於戀愛關係中的矛盾與分裂、《如何》包覆著安溥對人生的各種疑問、《我想你要走了》溫柔地告別所愛之人⋯⋯ 在她想像力龐大的文字下，她從個體寫到群體再寫到社會關係，好像用一張專輯便囊括了整個世界。

但她好像始終只是冷眼地凝視著這一切。她在專輯中冷靜到幾乎在用上帝視角去審視著她所感受到和看到的，尤其是在《瘋狂的陽光》裡唱著：「上帝用手把你捧著 此生輕輕地搖晃 可惜了我這輩子是在地上 」，在《危險的，是》裡唱著「贈品 宗教 空氣中有毒的煙；道德 傳言 性 和超級企業 幻覺和對幻覺的迷戀」，這種感覺最為突出。即便是在《日子》裡描寫自我迷茫，她也抽絲剝繭地寫著「我不知道今天會是今天 一旦想到明天 明天就不再是明天」，彷彿連她自己也只是她筆下的一個角色。

不過這並不代表專輯裡沒有情緒，安溥把情緒的部分都留在了編曲當中，《藍天白雲》在最後再次唱道「我曾經眼裡只有你」之前有一大段solo，《我想你要走了》有長達一分多鐘的前奏，所有後搖編曲的部分都有著平靜而洶湧的情緒。面對混亂與憂傷的世界，她從來沒有因而失去活著的熱情與執著，她一直在用最大努力消化著她所看見的一切，即便是不公的，即便是痛苦的。

《神的遊戲》是一張宏觀的專輯，在她前三張專輯《城市》、《親愛的… 我還不知道》和《My Life Will…》裡面，你似乎未曾聽過安溥用如此上帝視角的角度去歌唱，雖然我們從《城市》同名曲中的「人與蟬 蟬與狗 狗與深夜衝撞高處街燈的蛾 所有浮生裡萬千的臉孔 讓我因為你們隆重」便能嗅到些許相似的味道，但《神的遊戲》似乎有種完全不一樣的氣質。當然這歸功於音樂上氣氛的營造，但這張作品無疑是安溥世界觀的最大化，也是她內在世界最完整的呈現。《玫瑰色的你》當中的那段「你栽出千萬花的一生，四季中徑自盛放也凋零；你走出千萬人群獨行，往柳暗花明山窮水盡去」；《豔火》裡「我等你在前方回頭，而我不回頭，你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那樣壯烈奉獻的愛 —— 安溥內在溫柔而熱烈的人格在《神的遊戲》中熊熊燃燒著，那是屬於理想主義者的聲音，也是屬於這個世界當中邊緣者的時代之聲。

專輯最後的一首歌《日子》是一首關於散步的歌曲，安溥一路走著，一路回憶著在歲月輕重之間她與愛人與世界與緣分的關係。她深刻地描寫她失去所愛的感受，還有她要如何在不把那段夏天的記憶忘掉的同時，如舊一般平凡地走在街上。作為專輯的結尾，這是一首像散文詩般美麗的作品，安溥好像是將多年來累積著的許多東西都輕輕放下一樣，如此簡單，卻又如此厚重。生命或許有好多在當下看似巨大的事，但到頭來在人生的一瞥中，可能只是如常平淡的日子。

所以既然一切都會歸於平淡，那麼活著好像並不是一件那麼困難的事。尤其是對於那些天性敏感，總是對世界充滿期盼的人群來說，活著總被我們想著是一件好痛苦好痛苦的事。然而其實力量在我們手中，我們可以好好利用自己的溫柔，感受這世界當中流動著緣分的奇妙。

「緣分是神，遊戲是我們。」

我不認為這是在描述一種無力的狀態，反而是因著一切皆有其源，當我們一轉身看看身邊擁有的種種緣分，會更感恩他們是如此難得地被帶到了我的面前。

所以一路走下去吧，然後成為最快樂的人，看見你想看見的，將它發生 ——

玫瑰色的你。

圖 / 哈爾希洛
文 / 哈爾希洛

*寫於2023年8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