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副眼鏡，窺看人生哲理 - - 讀《你的目光》

很少有的，由入手書籍，到讀完且動筆寫書介，是二十四小時內的事。

認識這本書，多少也是有點前沿。在上月於南國書香節購買的《文學裡的廣州 —  小說》一書，讀到了這小說的選段，已被裡面的內容吸引著。後來搜了一些書介，就決定再跑一轉深圳書城，把這書購買了。

（說來，《文學裡的廣州 —  小說》挑選的內容，有部份小說也好看，但相對晚近的作品，似乎就只有這一個故事）

故事講述在深圳橫崗眼鏡城裡經營店鋪的客家人何志良（阿良），在事業處於樽頸停滯，加上被母親再次催婚的時候，偶爾遇上廣州出生的眼鏡設計師，蜑家人冼姿淇（阿姿），阿良決心「拜師學藝」，兩人相互探討眼鏡設計的時候，慢慢形成著情愫。

讀著故事選段的時候，或多或少是被暢飲閒聊間油然而生的感情線所吸引，但當讀完了整個故事，逐漸意識到，故事的切入角度，可以非常之多。

眼睛，是人類的靈魂之窗，不過有很多人，因著各種的原因，讓眼鏡，成為了他們生活上的必需品，配戴了眼鏡，才能清晰地去觀察這個世界。故事起首之時，阿良的朋友曾經說道，當眼鏡產業升級了，或可以直接透過激光矯視等科技消除眼疾，眼鏡乃至眼鏡設計，還會有立足的餘地嗎？但阿良在跟阿姿的互動過程中，慢慢意識到，眼鏡會轉向非功能性的一面發展，就如項鏈、鑽戒般，而且科技界常常吹噓著的虛擬實境，在進入這個場域時，豈不是也要穿戴眼鏡？所以阿良相信，眼鏡行業不但不會淘汰，而且如何在質料選材上讓人配戴得舒適、說好每一副眼鏡背後理念和事，不啻是一門學問。

阿良和阿姿的多次互動，先從微信上的網聊，到阿良跑到廣州會友，阿姿帶著他路經客村、創意園裡的工作室、珠江邊、再到了下渡路的燒烤檔，從眼鏡設計的基礎知識，慢慢聊到雙方作為客家 / 蜑家人的歷史淵源，和這兩個在社會上相對弱勢的族群，在生活上面對的種種辛酸。

在酒精的作用下，阿良回憶起父親身世的不幸，以及早年父親辭世前，曾經帶著自己和妹妹到訪茂盛世居，說起這個地方的歷史，和拋出了為何祖先當年要在橫崗這個離家鄉很遙遠的地方落地生根，建立世居的黠問；而當阿良問起阿姿為何經常飲酒，亦了解到她那坎坷的家庭狀態，哥哥身陷囹圄、母親因此而患上精神病而失去了記憶且變得揭斯底理，加上普遍廣州人對蜑家人的歧視，自己如何發奮圖強攢錢讀書，才能走到今天。

兩次的醉酒斷片，讓阿良和阿姿居然睡了在同一張床上，和相擁而吻，雙方的關係漸漸拉近。之後有一次，本來阿姿說好要去深圳拜會阿良（及其家人），順道參觀茂盛世居，但因著要去探監而改期。當天晚上，阿姿卻突然失去了聯絡，阿良連續數天多次發送訊息也沒有得回應，憂心忡忡的他逕自再跑到廣州，得悉阿姿有數天沒有回到工作室。在曾經拯救他們的創意園保安協助下，阿姿才在微信上跟阿良和盤托出，道出母親辭世的悲痛事實，自己暫時不想見到任何人。不放心的阿良租了一間旅館，繼續待在廣州，希望可以給予對方即時的支援，期間亦萌生起一種想法，走過了阿姿成長期間待過的地方，龍潭、五鳳、七星崗，嘗試理解對方的人生是如何走過來的，又不禁把潛藏在自己內心深處，處理父親骨灰時的記憶，分享給她。終於，在一個凌晨，阿良收到了阿姿的訊息，阿姿跑到旅館找到阿良，開始「療傷」的過程。

原來在當天探監後，阿姿帶著母親到珠江邊散步，剛好有些人打撈到珠江裡面一些生鏽的子彈，圍觀者眾。這場境撩動了阿姿母親的記憶，她凝望著珠江上的彩船，唸著自己是生活在船上的，要回到自己的船上去，說罷，就撲通一聲，跳進江裡去了。儘管在迅雷不及掩耳之時，已有人把母親救起，可是最終還是返魂乏術。本來在水上生活的蜑家人，在生命走到盡頭之時，回到了水裡，也許是命運的一種使然。

這是自己讀得相當 touching 的一段，相信跟自己今年也有在珠江邊，陪伴著象友吹著江風散步、倚著欄杆閒聊有關。象友是十八歲的女生，年紀雖少，但經歷過不少創傷，精神亦面對著狀況。當她思索著自己的未來時，心坎裡也充滿著疑惑和未知。阿良在故事裡，花了不少的心思，加諸自己的人生歷練，才稱得上可以理解得到阿姿的人生，形成共感，接通對方的情緒。自己雖然也常常安慰著、支持著這位象友，但要說到理解對方的人生，給予更進一步的 spiritual support，個人的功力，顯然還是未夠。

阿良由開始決志成為眼鏡設計師時，精心準備了一本黑色筆記簿，一直做著不同的眼鏡設計筆記，由茂盛世居的歷史含義、客家人由「作客」到同樣能夠落地生根的狀態、蜑家人視水上作為自己的「世居」的象徵，乃至跟阿姿相處時，人生的轉折和情緒的反射，通通都可以成為設計眼鏡的元素。一副眼鏡，不只是有矯視的作用，讀著背後盛載著的意念，可讓人看得更多、走得更遠。

字裡行間，阿姿闡述著自己家庭的故事時，有提到了《蝦球傳》和《三家巷》兩部小說，而這兩個作品，亦不約而同的，有收錄在《文學裡的廣州 — 小說》內，也算是作者對廣州文壇的丁點回敬吧。而《文學裡的廣州 — 小說》內對此故事的節選，倒只包含了在下渡路食宵夜、廣州塔上的旋轉餐廳用膳的一段，對於阿良曾經走過的龍潭、五鳳、七星崗，卻沒有包括在內，也可側面窺探出，這一套叢書想要展現的廣州面貌。

而故事到最後，寫到在茂盛世居的燈節開幕禮，結合了互動劇場和無人機在高空折射的燈影和字眼，可能亦反映著傳統客家文化如何融入現代、傳承下去的一種出路。

初春的時候，自己曾經去過一次龍崗，本來打算一個下午逛完鶴湖新居和茂盛世居，但因時間關係，最後只去了前者。看來之後也要抽一個下午，再去到訪一下茂盛世居了。

書名：你的目光
作者：王威廉
出版：花城出版社
日期：20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