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課輔老師
寫在2017年冬天,那時因為種種因素去新竹芎林當了短暫的課輔老師,今天重新翻到文章,心裡其實很複雜,畢竟我也還走在路上。
小立一開始就給我個下馬威,拿著作業本讓我追,直到教會老師制止,他才悻悻然坐下。
一個班只有三個小孩,卻讓我很挫折,可能是因為我一直是一個,從小到大規訓地很優良的好學生。我的教室,想像中的教室,不是他們現在這樣。
我請小立上來抄題目,他不會,抄完之後,換抄別人的答案。他說他不會,甚麼都不會。彷彿看見了某些孩子,考試、學校體制拒絕了他;而他拒絕了他自己。”Oh, kill me.”這是他每句話的開頭。
芎林,應該算是邊陲的邊陲,也就是在區位理論當中的邊陲市鎮,是全球化下的輸家,世界核心市鎮下,台北離紐約有一段距離;而台北,離芎林的距離比紐約,還要大。社會學理論常這樣說,偏鄉、邊陲、落後、缺乏文化資本… …。而我很討厭大家對偏鄉教育的刻板印象,資源落後、師資缺乏、刺激不夠,但他們不是,人手一支智慧型手機,比起我當年還要好,而我當年住的是台北。那他們到底缺乏了些什麼? 我一直很困惑。
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後來才明白,我瞭解的,真的很少,他們吵鬧,是因為在班上講話,沒有人回應;他們有這些新穎的設備(但不是全部人都有),是他們的父母愛他們的方式,或許忙,或許在父母的成長過程當中,並不知道要怎麼愛。
而他們缺少的,不是比起學校再更嚴厲的老師,能夠教他們更多、更艱澀的知識。我們都是這體制內的勝利者,自然也以自己的成長經歷、思考,加諸在他們身上,可是他們不需要繼續被壓迫,或許需要的,只是一個用心聆聽,願意用生命改變生命的老師,陪伴他們走過生活中的五味,學習與成長。我們這些人來來去去,短則三天;長則兩個月,帶遊戲、教英文,我實在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也害怕是否造成他們生命中的傷害。悟出這些,可能是在個別教導時,所明白的。
小立不斷拒絕我,而時間也不夠,只得關注兩個社會化較完整的女孩,他們很配合,教起來也很有成就感,就和以前的我一樣,期待用這種方式獲得關愛,但最終迷失自己。若選擇和小立一樣,反而會是社會、世界、家庭迷失了他,如此兩難。
最後下課,我沒盯到小立重組句子,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走到他的心房?
距離上次去芎林教會,時間已經有點久了,但閉上眼睛再想,那畫面仍是歷歷在目。
孩子們又跑又跳,在座位上扭來扭去,撐著頭聽我說話,那些都好熟悉,除了自己身分成了他們的「老師」,我自己也經歷過那種計算到底還有多久才下課的時光,多麼真實。什麼要為未來努力,讀書是脫離貧窮的唯一方法,彷彿與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很苦悶,上課是為什麼,我喜歡讀課外書,杜妥也夫斯基、紅樓夢… …,但我不喜歡考試,不喜歡幾分代表著這個人的品行。
後來到了長大才知道讀書是為什麼,在現在面臨更大的、更多關於未來的掙扎時,會明白讀書上課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情,當然也會想盡辦法讓他們知道,英文為何重要,國語是你生活中的素養,數學教導你思考… …,就像當時我們的老師苦口婆心教導我們一樣,總認為那是囉嗦。
因此我也重覆著自己咀嚼過的生命,期待他們走的更順遂,自然也經歷不少在教學上小挫折,但回來之後才明白,他們更需要的,或許是陪伴,平常在學校裡、家裡都從沒有人認真聽他們說話,容忍他們還是個孩子,只是告訴他們需要作什麼、必須要往哪裡去,但何曾真有人停下來,用一段時間,甚至是一分鐘也好,聽聽他們說話,讓他們好好的遊玩。
後來從在座位上扭動,到最後一次認真聽我說完句子與片語,然後在做也本上練習。而其實我也希望自己有多一些包容,並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可以像自己一樣安安靜靜,不吵不鬧。
自己是成長了,成為一個更溫柔的人,他們似乎也是,而我也想對他們說:「成長是一人的事情,但我好高興能夠參與你/妳們如此微不足道,在生命中的短短時間,或許有留下影響,那很好,沒有或甚至遺忘了也無妨,只少我記得,在某些時刻裡會忽然想起,原來,有這麼一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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