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个故事
我从我妈妈那里听来这个故事,在二十年前的某个晚上。我记得大家都吃得太撑,肚皮随时会爆炸,因此谁也不敢擅自挪动身体,静静坐着等待消化。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我妈说:“我从你外婆那里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外婆也是听她姑姑讲的,那是她姑姑好友的亲身经历。很久以前,好友女士还非常年轻,在新婚之夜等待与丈夫正式相识。她实在是太紧张了,攥着一条手帕,竟然不小心将它扯坏了。
手帕是妹妹送给她的新婚礼物,新娘子隐隐感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一切如她所料,数十年以后,妹妹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当地有名的土匪头子。
土匪头子本是守序良民,无奈村里寺庙那个很有权势的和尚强暴了他的妹妹,他一气之下打死了和尚,走投无路,只好落草。建国之后,寺庙改成一所小学,我母亲曾在那里念书识字。老师教书与和尚念经的差别不大,母亲经常打瞌睡。她个子高,坐最后一排的门边,常常趁老师不注意溜走。但她也没空到处玩耍,而是漫山遍野割野草以喂猪,完成每天的任务。
母亲说她好几次在山上遇到鸡冠蛇。那种蛇的脑袋像公鸡,也会喔喔打鸣,剧毒无比。后来我想要弄清楚这种蛇的真实身份,找了些数据,发觉鸡冠蛇应该是一种幻想生物。我再次向母亲求证,想要问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她说,她根本没对我讲过她遇到鸡冠蛇的事情,是我记错了。
真是我记错了吗?我不相信,因为只要是她不记得的事情,她都坚称从未发生过。因此,她说她不曾偏爱弟弟却冷酷对待我,也不曾在与我父亲吵架时将父亲的衣服扔进茅坑里。
纠缠于这种没有结果的问题毫无意义,我更在意母亲说话的口音。她在宜昌待得太久,口音受到影响。宜昌人说话不好听,当然不如武汉人那样难听。我在武汉待过四年,接触到的湖北人说话都不好听。
也许不该诋毁湖北,毕竟传说我的老家就在湖北。我们或许是清朝那会儿搬来的,湖广填四川。三兄弟中最年幼那一个离家远行,他们将镜子分成三部分,一人持一份,作为日后团聚的信物。许多人都有这样的外省老家,据说当年只有一户陈姓的本地人家幸存下来,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以前有那么多姓陈的同学。
我奶奶也姓陈。我小时候很喜欢跟着她一起出门捡破烂,在垃圾堆寻宝。我们总是大清早出门,背着背篓慢悠悠地走向县城,下午又走回来。我们只在中午吃饭时停下来休息,走一整天,并不觉得疲惫。
有一次我和奶奶、弟弟一起出门。我们离开县城太晚,还没到家呢,天便一点点暗了下来。小路崎岖,没有路灯,我们又没带手电筒,父亲很担心,出门接我们。
他刚走到家后面的山上,便看到了我们,出声和我们打招呼,像是分别了几十年。我时不时就会想起他站在黄桷树下的情景,记得他开口说话前,先咳嗽了几声。于是我和弟弟跑过去,夺走了他夹在手里的香烟。
黄桷树可能已经一百岁了。父亲说,他还是个小孩子时,家里还没有通电,闷热的夏日夜晚,附近的人都喜欢在那棵大树下歇凉。大人们讲起恐怖的故事,小孩子不停奔跑追打。
大家都住茅草屋,夏天经常失火。时不时地,远远近近的天空,就会被火光映照得通红。
“着火啦!”有人高声喊。
小孩子没别的消遣,就会一齐奔向失火处凑热闹。等他们到达目的地时,许多人已经聚集起来,像是被火焰摄走了魂魄。有时候,主人家也会和凑热闹的人站在一起,有说有笑。所有人都过着清苦的日子,家里的财物不多,早已抢救出来,房子烧了便烧了。哪怕如此,主人家心里肯定也很难过,有说有笑,或许会舒坦一些。所有人都习惯了清苦的日子,这并不是一件严重到值得痛哭的大事。
有一天晚上父亲和他的小伙伴们看完火灾回到黄桷树下,夜已深了,大人们结束闲谈,准备回家。
“莫忙走,我们再摆一下龙门阵嘛。”父亲说。
“你们小细娃自己在这里耍撒,我们大人今天晚上的话已经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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