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學科的處境,如此滑稽,就像愛情(上)
浪漫與麵包的兩難,就像愛情
2020年6月,澳洲教育部長Dan Tehan 公布了一項大學學費的調整方案,他打算降低「與工作有關」的學科學費。如農業與數學專業,調降62%;教育、護理、臨床心理學、英語和語言學位,調降46%;科學、健康、建築、環境科學、IT和工程學位,調降20%;醫學、牙醫和獸醫學位則維持原費率;另一方面,他則打算將「與工作無關」的人文學系學費,上調113%,這意味著,人文的學生,將負擔澳洲最高區間,約14500美元的學費,文科學生其學費負擔,將可能高於醫學院。
這波調整,目的是「為了提高預期就業增長領域的畢業生數量」以及「引導未來的學生遠離那些與就業不相關的人文課程」,希望「激勵學生做出更多與就業相關的選擇,從而使更多的畢業生做好就業準備。」沒有任何遮掩,澳洲政府學費調整的關鍵詞就是「就業」兩字,並且直接告訴你,「遠離人文,有益錢途」。
這毫不遮掩的宣示,背後是澳洲政府高達11%失業率帶來的壓力。當局做足了功課,進行詳細的調查,包括未來五年職缺類型的增減、不同學系畢業生的就業率與收入,這就像是把大學文憑,放到了貨架上,標示著成本與收益,要投資人(學生)好好的選擇。
彷彿可有可無,就像愛情
事實上,澳洲不是第一個想這麼做的國家,2012年,美國佛羅里達州召集的一個特別小組會議,就曾建議提高主修人文與社會科學這些所謂「非戰略學科」(nonstrategic disciplines)學生的學費,總之,明擺著就是對著人文開槍,針對性十足。
這樣的討論每年都有,並不讓人意外,例如2016年日本文部省就曾發函給全國公立大學,在少子化的壓力下,要求更合理地的利用資源,以及確認「戰略領域」的優先次序,提出如果有必要,可變更、廢止與裁撤人文及社會科學部門,用以節省經費。這個舉措雖在當時引起很大的反彈,但仍有26所公立大學宣布縮減或裁撤人文學科。
就在去年,英國的教育部長呼籲「終止或改造」所謂「低價值學位」(Low Value Degrees),政府引用數據分析,確認哪些學系的學生在畢業後五年,仍無法償還學貸的比率高低,甚至考慮以削減補助的方式,來警告那些開設「經濟回報率不佳」學位的學校。什麼是回報率不佳的學位呢?英國政府舉的例子是:藝術。
這三個案例,有幾個共通點,首先政府都縮減了高教的補助經費,只要經費不足,人文學系就會成為優先被檢討或裁撤的對象,換言之,教育的資金流不到人文領域,再者,國家政府不認為人文科學具有戰略意義或價值,也就是這些專業缺乏經濟效益,或無益於國家競爭力,既花納稅人的錢,投資報酬率又低。以及,不難發現,這些政府對大學的看法及定位非常明確,就是職業導向的市場邏輯,例如2014年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就曾在OECD上宣稱,日本需要更務實的職業教育,用以預測社會需求,而不是專注於高度理論性的研究,白話翻譯即是:有市場需求,能應用並驅動經濟推展,才有存在價值。
台灣雖然沒有這麼赤裸裸,但也有跡可循,2019年教育部為了因應少子化及就業市場變化,放寬大專研究所及學士班招生的名額管控,讓各校可以自主調控招生名額,讓大學「更能掌握科系趨勢與未來發展」,此外教育部還特別強調,為了配合國家發展,建議各校對工程類、資通訊、人工智慧(AI)、資安等系優先增額。
優不優先,也就說明在當下這場景,誰才是有價的,不然怎沒聽說,政府鼓勵哲學、歷史、文學、藝術等學系優先增額。國家政策宣示了哪些領域具有戰略價值與地位,大家都知道,台灣的高等教育是家長制,老大是教育部,控管著資源,這樣宣示,等同於鼓勵大家多發展相關領域,因為資源會往「對的地方」流過去。
有些孽,是自己造的,就像愛情
這些年,「STEM」 跟 「Humanities」,犯沖般的不斷人們被放在價值天平上衡量、比較,結果也不難預測--人文慘敗,簡直被打趴,如果可以算命,我其實很想知道,人文學科究竟是什麼命格,水逆不斷?這世界對人文的貶低,已從過去的嘴砲升級為國家的政策,這反映的是,這世界越來越功利主義化。
功利主義的價值觀,對應的是市場邏輯,人文科學在公眾眼中是「冷門」學科,它的「冷」在於學科養成的專業技能被認為不具有「市場價值」,沒有直接對應的產業需求及應用,人文「無用」的標籤,就是這樣被貼上的。不少人認為,人文價值的邊緣化,是經濟體制改變的結果,這其實就是句廢話,但這句廢話某個程度上也說明了,人文發展與現實世界的落差。變化是必然,問題在於該如何面對,適應或對抗,無論哪一種選擇,總要有個行動的回應,重點在於,到底該做什麼?以及該怎麼做?才能在當前的場景中,掙脫框限人文價值的緊箍咒。
半個世紀前,英國歷史學家約翰.普朗布(John Plumb),出版了《人文學科的危機》,他在書中指出,人文學科的危機在於過度的學術專業化、狹隘化與零碎化,從而造成公眾對人文學科的不理解,書中他甚至預言,在科學與技術主導的世界中,人文將變得越來越無關緊要,先不讚嘆他先知般的遠見,從普朗布的觀點看,人文的困境有一部份可以說是自己造的孽,時至今日,60年過去了,普朗布的批判依舊沒有過時,甚而,環境的變化,反倒更凸顯了他的真知灼見。文學批評家保羅.傑伊(Paul Jay)也曾說過,人文在一般公眾的眼中--特別人文教授--就是一群說晦澀難懂語言、建構複雜方法論,沉溺于沒有人理解的研究課題中的人。簡單說,就是活在一個小小同溫層的概念!
本來應該很美好,就像愛情
公眾認為人文知識沒有「前途」,這個質疑究竟是人文真沒經濟價值?抑或者,我們把它搞得毫無價值?前一個問題已被否定,絕大多數的專家都認可,在這個萬物連網,高度自動化的科技時代,勞動力的需求,已經產生改變,舊工業時代那種標準化、模式化甚至於高度專業化的勞動力,將會大量的減少,機器會快速地取代這些勞工,換言之,生產的技術將不再是問題。
一如山口周所說,現在是個「問題稀少化與正確答案量產化」的時代,在過去,由於物質生產無法滿足多數人的需求,因此,只要掌握生產技術,就能獲取利益。只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技術不再是門檻,商品的生產反而過剩。畢竟商業是建立在「發現問題」與「解決問題」的邏輯上,當解決問題(技術方案)不再稀缺,那麼「發現問題」就開始有了價值,所以他才認為,在這個科技當道的時代,「問題」開始匱乏,成為最有價值的事物。
他以日本為例說到,許多商業菁英開始重視美感的培養,目的其實極為功利,因為他們「認清了過往以『分析』、『邏輯』、『理性』為主軸的經營方式,也就是所謂『注重科學決策』,在今日這個複雜且不停變動的世界裡,無法開創新的未來。」 他指出,理性與科學化過剩的情況,造成全球市場「標準答案低價量產化」的現象,其結果就是產生「差異化消失」的問題,而美感的素養,就是創造差異化最好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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