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的鞋聲

沙發煎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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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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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敏感、自卑、渴望認同,卻總要裝作無所畏懼。他們把壓抑轉化為對女性的嘲笑,也成為我青春時代最強烈的反感來源。這是一篇個人的性別覺醒筆記,從「討厭男生」出發,走向對父權制與情感壓迫的反思。我試圖理解壓迫是如何在我們身上悄然發生,又該如何從中走出。

我小學高年級時,便發覺許多男生並不如電視劇所刻畫的那般頑劣或可憎。他們敏感,小心翼翼,渴求同性與異性的認同。一句批評足以令他們萎靡不振。他們曲意逢迎,只為維繫關係;他們戰戰兢兢,唯恐他人眼光。他們並無傳說中那種所謂男孩子應有的調皮或無畏。然而,他們卻又譏笑女孩子的敏感,嘲弄女生的膽小,奚落她們的循規蹈矩。自那時起,我便開始厭惡男生了。

初中時,這種矛盾愈發明顯。他們一面譏笑女生愚笨懦弱,一面自己卻同樣愚笨懦弱。當然,我並非說女生一定比男生聰明勇敢。但女生至少敢於承認自己的懦弱與愚笨,而男生則不會。因此我鄙視男生,更厭惡那些追捧男生的女生。

年歲漸長,出於對「男性物種」的好奇,我仍與他們保持聯繫,不過是抱著研究的態度。我發現,那些受歡迎的男生身後總有成群結隊的追求者,而那些女生實在可憐。因為一個受歡迎的女生嘲笑追求者的程度與頻率,遠不及一個受歡迎男生對其女性追求者的嘲弄。男生本就視女生為物件,認為她們軟弱可欺,如今見她們前赴後繼地追捧自己,自然更加瞧不起了。這便是男生的思維。

許多男生為證明自己的魅力——因為他們愚蠢——即便已婚或戀愛,仍不斷尋求新的證明,於是頻頻出軌,或在出軌邊緣徘徊。每見男生出軌,我一方面覺得驗證了自己的猜想:男生果然是爛貨;若他們不出軌,我反倒會生出幾分敬佩。

我並不討厭與男人做朋友,但若為伴侶,我的疑心便極重。如同舊時故事中那個每晚被樓上鄰居扔鞋聲驚醒的人,非要聽到兩隻鞋都落地才能安心入睡。我亦如此,日日等待那「第二隻鞋」落下,方能如釋重負。這使我神經緊張,既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

而今我已過三十,方真正明白,原來真有一個體制性的東西在壓迫我們,那便是一張名為「父權制」的大網,而我亦深陷其中。我意識到自己受了電視與傳統書籍灌輸的觀念影響:男生就當無所畏懼,不把人當人;男生必須高大威猛,粗話連篇。在這種規訓下,我自幼瞧不起那些斯文敏感的男生,卻又厭惡他們滿口粗話、不尊重女性的形象。原來我自己也是割裂的。

在這父權制下,無人能幸免。如今回想,小時候認識的男生敏感、渴望認可,並不那麼有男子氣概,不那麼勇敢。這難道是他們的錯嗎?非也。這是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有的矛盾,與性別無關。我不該嘲笑他們。

至於他們對女生的嘲笑,或許源於一種恐懼。因為這世道就是要嘲笑女性、厭惡女性。他們靠此獲得同性認同,不過是層層壓迫下的產物罷了。每個人都是受害者。

如今我已不再厭惡所謂的「娘娘腔」,也不再批判他們。每個人都有成為自己的自由。什麼男性氣質、女性氣質,什麼「男人要像男人,女人要像女人」,全是胡扯!你可以是個思維敏感的男人,也可以是個豪放驕縱的女生,無所謂。沒有什麼必須成為的樣子。

我這不過是一套樸素的性別觀。至於日後會如何發展,我亦不知。此刻我只想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去理解父權制對普通女性的壓迫究竟何在,並以此啟發他人。否則,我仍將是那個等待"第二隻鞋"落下的鄰居,在煎熬中度過餘生。

不要這樣。放過自己吧。即便我無力反抗這體制,至少我已知曉它如何在我身上發生作用,如何壓迫他人。如此,我方能理解自己,也理解他人。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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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煎餅紐約記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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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