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人群中的孤影
第七区的清晨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撕开,天网广播依旧循环播放着:“无知即力量,党即真理。”李明站在筒子楼的阳台上,俯瞰街头。雾霾浓得像一层灰纱,遮住了远处的工厂烟囱。楼下,张婶拎着一袋烂菜叶子回来,嘴里骂骂咧咧:“老王又抢了我的摊位,活该他饿死!”老王从巷子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煤,回骂:“你抢我水的时候咋不说?”两人对骂着擦肩而过,谁也没多看对方一眼。
街角,一个瘦得像竹竿的男人蹲在地上,面前摆着几根破旧的筷子,喊着:“两块钱一捆,便宜卖了!”没人停下。一个穿破棉袄的小女孩走过去,盯着筷子,眼里闪着光,可她摸了摸空空的口袋,低头走了。男人骂了句脏话,把筷子踢进水沟,转身钻进人群。李明看着这一幕,手不自觉地攥紧栏杆——他知道,那男人卖筷子是为了买药,可没人会帮他,就像没人帮他母亲一样。
通勤车照旧拥挤,一个中年妇女挤不上车,急得拍门:“我得上班啊,迟了要扣粮!”司机冷冷地关上门,开走了。车上,一个年轻人低声嘀咕:“挤什么挤,谁不是为了活?”旁边的人点头附和:“就是,管好自己就行了。”李明靠着车窗,耳边是抱怨,眼前是冷漠。他突然想起《呐喊》里的“哀其不幸”,可他发现,这里的不幸没人哀,连自己都不例外。
“真理部”办公室的气氛像坟场。赵强坐在位子上,手里拿着一杯热茶,蒸汽模糊了他的脸。他扫了李明一眼,慢悠悠地说:“小李,今天是最后机会。干不好,就别怪我不留情。”李明低头接过任务:把一份旧报告里的“失业激增”改成“党优化劳动力,人民安居乐业”。他盯着那行字,脑子里闪过街头卖筷子的男人,闪过挤不上车的妇女。
他提笔写了半行,手停住。他抬头,看见大刘正盯着他,眼里闪着阴光。小张低声说:“别发呆,赵强昨天跟上面说了,要拿你开刀。”李明咬牙,低声问:“我干得不好吗?”小张苦笑:“好不好不重要,他看你不顺眼就够了。你没后台,谁帮你说话?”李明没吭声,继续写,可笔迹歪歪扭扭,像他心里的裂缝。
中午,食堂的饭盒里只有几粒米,稀得像水。大刘抢了李明的碗,舔了一口,扔回来:“没味儿,你运气好。”李明没说话,捡起碗,低头喝下那点残汤。旁边,一个新来的女同事小声哭着:“我爸病了,可我没钱买药。”大刘冷笑:“病了就等死吧,谁让你没投个好胎?”女同事愣住,眼泪掉在桌上,没人安慰她。
下午,李明路过公告栏,看到一张新告示:“第七区居民张某,因私藏禁书,判处再教育三年。”他心头一紧,想起藏在床板下的《呐喊》。他低头走开,却听见身后两个路人低声议论:“活该,谁让他不老实。”“就是,管好自己不就行了?”李明脚步一顿,转头看去,那两人已经散开,像从没说过话。
下班路上,他经过医院,门口挤满了人。一个老汉跪在地上,抱着医生的大腿喊:“救救我老婆,她快不行了!”医生推开他,冷冷地说:“没钱就回家等死,医院不是慈善堂。”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有人低笑:“穷鬼还想看病,真是笑话。”李明想上前,可脚步像灌了铅。他想起母亲,想起那张“限时探访”的牌子,突然觉得,这不是医院,是屠场。
回到筒子楼,他推开门,邻居的吵闹又传进来。张婶尖叫:“老王偷了我的菜,我要告上去!”老王回骂:“你抢我的煤,我没找你算账!”李明瘫在床上,耳边是咒骂,眼前是医院老汉的哭声。他摸出《呐喊》,翻到“怒其不争”,手指在纸上摩挲。他低声喃喃:“不争?怎么争?谁跟我争?”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画面:卖筷子的男人、挤不上车的妇女、哭泣的女同事、跪地的老汉。他突然明白,这些人不是天生冷漠,是被逼的——被贫困逼的,被互害逼的,被党逼的。他攥紧书,手抖得像筛子。他想起赵强的笑脸,想起大刘的举报,想起那半勺粥。他低声说:“这不对,全都不对。”
窗外,天网的红灯一闪一闪,广播低沉地响着:“无知即力量,党即真理。”李明睁开眼,看见墙上的裂痕,像一张脸在嘲笑他。可这次,他没再闭眼。他把《呐喊》塞回床板下,心里的火苗虽小,却烧得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