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4 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談腎臟病患的憂鬱情節

前言

對多數腎臟病病人而言，當被宣判需要「洗腎」的當下，往往都是錯愕、恐慌、消極以對，但為了續命，只好噙著淚水，含著悲痛的心情，定時躺在冰冷的洗腎機器旁治療。

若此時病友心理沒有得到足夠支持，反而背負著他人的責難、不切實際的期待，在不知不覺中，心理壓力可能導致憂鬱症狀，一旦心理那關過不去，極有可能走上絕路，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

雖然我不是身心科專家，但病友的憂鬱情節層出不窮，因此想藉由最近臨床發生的憾事，和大家分享多年來觀察到的洗腎患者心理狀態。

為什麼是我？

一位40幾歲大哥為推土機操作員，身形粗壯，由於工作非常辛苦，平時靠喝保力達提神、喝酒舒壓，疏於保養身體，使得這幾年體力每況愈下，幾個月前因為呼吸喘被家人送到急診，檢查發現腎功能不佳，已經是慢性腎臟病第五期，必須洗腎才能續命。

當時這位大哥對此相當不解：我還這麼年輕，之前也都有吃保護腎臟的藥物和利尿劑，近期只是體力比較不好，工作效率變得比較差，為什麼就要洗腎？

在這邊先說明一下慢性腎臟病的進程，慢性腎臟病共分成五期，通常從第一期進展到第三期，往往需要3~5年，但從第三期進展到第五期，可能只需要幾個月，甚至幾週的時間，加上腎臟病初期並無症狀，因此對許多患者而言，當被告知需要「洗腎」，往往令他們措手不及，原本對人生的規劃，也從此被打亂。

至於出現哪些症狀，代表腎功能已經岌岌可危呢？

泌尿道：蛋白尿（泡泡尿）、血尿、頻尿
消化道：噁心、嘔吐、沒有食慾
神經系統：疲勞、睡不好、頭痛、昏迷
其他：下肢與腳踝水腫、口腔或身體出現尿騷味、皮膚搔癢與乾燥、呼吸急促、貧血、不明原因體重下降

我已經很苦了，拜託不要逼我

以臨床角度而言，40幾歲就放棄治療實在太可惜，尤其現今洗腎技術高度發展，通常只要好好配合治療，都可以擁有不錯的生活品質。因此，當好不容易說服這位大哥接受血液透析治療（使用中短期的希克曼式導管），卻在洗腎過程中與家人相處出現摩擦，使他情緒不穩定，漸漸生無可戀，有了輕生的念頭。

由於他正值壯年，加上未婚，且家中經濟狀況不佳，洗腎後雖然身體羸弱，但仍能四處活動，看在家人眼裡，腎臟病就猶如高血壓、糖尿病一般，只要定期接受治療即可，並不影響工作，且家裡十分需要他這份薪水。因此，在這位大哥開始洗腎兩個月期間，每天受到家人轟炸：

「你看隔壁阿伯洗腎後還能出門和大家泡茶聊天，你比他年輕幾10歲，應該也可以吧？」

「你應該只是懶得出去工作，所以把洗腎導致身體很虛弱當藉口吧？」

「看你每天愁眉苦臉，出去工作應該會讓你心情好一點吧？」

因此，就在一次入院洗腎治療前，這位大哥實在受不了家人的催促，和家人起衝突後，同個夜裡，默默將洗腎的希克曼式導管剪斷，造成大量失血，搶救無效便過世了。

不可忽視透析患者的憂鬱現象

從上述憾事我們可以看到，「洗腎」這件事對這位大哥的生活衝擊相當大，加上符合「壯年」、「男性」、「單身」等條件，就會讓旁人理所當然認為：「不就是每週固定去醫院洗腎嗎？而且你還有工作能力，其他時間還是可以外出賺錢啊！」

其實無論性別、年紀，只要是洗腎患者，終身就得和疾病共處，使生活無法像以往來去自如，多少都會產生心理壓力，進而影響情緒，造成生活品質低落。因此，通常需要進入洗腎的患者，我們都會希望家人也能陪同，聽醫護人員說明洗腎的過程，以及未來可能發生的狀況。

洗腎或腎臟病患者的憂鬱傾向，很容易被忽視，根據我們的觀察和臨床統計，約有7成洗腎病人患有憂鬱症，再針對洗腎方式來細分憂鬱比例，血液透析有77%，腹膜透析有66%，其實兩者差異不大。

至於哪些病人洗腎後比較容易有憂鬱傾向呢？

• 沒有收入
• 低社經地位
• 同時罹患惡性腫瘤

要怎麼知道他/她有憂鬱情節？

我們可以試著問下列問題:

• 正向問題: 感到高興，依然能夠享受生活
• l負向問題: 緊張，驚恐，煩惱，缺乏衝動，躁動

如果負向情緒特別多，大家可以上網搜尋「醫院焦慮及抑鬱量表」，若是11分以上的話應該要合理懷疑有焦慮或抑鬱。

如何「洗」出好心情？

藉由分析上述憾事，在這位大哥人生最後兩個月，若能在哪些情境下及時踩剎車，就能挽回悲劇呢？

• 家屬在患者腎臟病發病之初，覺得患者無病呻吟，無法同理其心情，使患者心情低落
• 家屬在患者洗腎時，以鄰居阿伯為例，規勸患者也應該打起精神，不要自怨自艾
• 家屬希望患者以回歸工作為目標，雖然立意良善，但此時患者已看不到希望，加上不善表達，就會帶給患者心中極大壓力

當遇到上述情境，身為醫護人員，或是親朋好友，可以怎麼做呢？

• 因洗腎會影響體能及精力，建議不要過於批評患者的行為，並以支持代替責備
• 鼓勵患者過程中，建議聆聽多過於說教，若對方無法接受論點，就不要硬把自己的想強加諸於對方身上
• 不要以高大上的形象為例，應該給予患者具體的鼓勵，如：「川普和拜登年近80都還能選總統」，應改成「哇！你今天可以出門買菜，走得也更遠，代表體力變好囉！」

另外，當患者開始沉默寡言，或經常透露疲憊之意，並有終結生命的想法，就要注意是否有憂鬱狀況。臨床上也常看到70、80歲的老人家，明明已經洗腎20年，過程中都相當順利，但可能因為家中出現變故，使他們失去活下去的意義。

最後要提醒大家，在面對洗腎患者時，若本身不具備心理相關專業，建議在與患者溝通時，不要讓自己深陷於患者的憂鬱情緒中，否則也會讓自己的生活受到影響，一旦發覺自己無法承擔患者的情緒，一定要尋求支援，如撥打生命線電話，或是前往身心科就診，才能保護自己和他人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