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我的家庭故事 · 第二天

七日书——第二天

Hokiha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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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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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生好像“bricolage”,用周围所有能用到的一切来抚养整个家族。

第二天
記一個讓你對家族產生有好奇心、有興趣的事件。
例如是,找到一張照片、一些信物,又或是聽到一些故事,讓你想了解家庭歷史或長輩過往的經歷,又或是,想對這段家族歷史,一探究竟的。

在我小的时候,偶然一次看见祖父祖母家的衣柜上放的一些照片。他们被一块玻璃压在下面,这是老一辈人经常用来展示照片的方式。那些照片中有我的父亲,我的祖父祖母,我的太爷爷和太太。在我的记忆中,我只见过我的太太,对于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性没有任何印象。黑白照片中他梳着背头,眼睛似乎没有看向镜头,脸上不显露出明显的表情。我问爷爷这是谁,他说这是“爷爷的爸爸,也就是你的太爷爷”。后面我时不时会问爷爷关于太爷爷,这个对我来说接近家族起源的人。而爷爷也似乎很享受回忆他的父亲,告诉了我许多事情。爷爷、奶奶和父亲对太爷爷都有不同的回忆和印象,我通过这三个人的叙述来拼凑出我眼中的太爷爷。

爷爷:我们家祖上是浙江那边的,太爷爷的母亲——一个小脚女人,十几岁就守寡,自己一个人把家里唯一的孩子拉扯大。太爷爷的早期经历爷爷也并没有提起,我听到的关于他的故事最早就是从他是演戏的,演过《雷雨》的大少爷。他加入过文工团,据说和江青一起搭过戏,真实性当然也是不知道了。等到后面国民党来了,他又去帮了国民党。他也算是在自己身上实现了“一人两制”吧,但还不止于此。后来太爷爷去到镇江,似乎在帮以前的一个前清官员做事。官员有个北方来的小妾,于是官员在镇江就给她修了个四合院。听闻日本人要打过来了,官员就准备和家眷一起逃走。于是太爷爷就凑了凑钱把这个四合院买了下来。日本人占领后,他就去帮日本人做事,据说是当家庭教师。但我问爷爷他的父亲会不会日文的时候,爷爷似乎也很困惑。在他印象中太爷爷并不会日文,但也就那么糊里糊涂的寻得了生计。简而言之,就是能混。那时候是风光无限,日子可以称得上是过的富足了。抽烟抽的是进口的铁罐子骆驼牌香烟,吃饭也都是饭店做好了送过来,似乎是继承了那位清朝官员的一切。当然从今天的角度看来,那就是“汉奸”。但为了自己的家庭,似乎好像就没有那么严苛的政治要求了。日本人走后,太爷爷去扬州当了老师,爷爷也跟着一起去了,加入了类似于地方文工团的地方。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太爷爷和扬州学校的另一个老师好上了,原来他早就不满原来包办婚姻的妻子。麻烦的是,领导们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在后来又被翻了出来,挂着大牌子批斗,最后我们全家被下放劳动。

奶奶:太爷爷是个很好的人,没什么脾气,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他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娶得老婆不好。太太实在是太小气了,完全没有把我们当成家人,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娘家人。当时镇江的四合院拆迁全都分给了她娘家人那边,家里面什么都没留。晚年过得也实在是可怜,钱全被太太控制,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

父亲:对太爷爷最深的印象就是几乎每天下午,他都拿个小板凳,支个小桌子在家门口。桌上摆着一个小锅,炖煮着臭豆腐,要是手上有点钱的时候,就再加点肥肠,变成肥肠臭豆腐煲。打几两白酒,旁边放着个烟盒,还是银质的,里面放着烟丝。他没钱买烟,于是看到人把烟头丢在地上后,就立马去把它捡起来,再拆开烟头,把烟丝攒到一起。每到下午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坐到太爷爷对面。太爷爷喝到高兴的时候就会跟他说过去的那些事情,父亲很喜欢听这些故事。父亲说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没几个,太爷爷是其中一个。在太爷爷临死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嘴张着想要说什么话。父亲凑近了仔细听才终于听清,原来是要喝水。但是太爷爷的其中一个女儿正好在父亲身边,赶紧用眼神示意父亲不能给他喝水,因为人喝一口水还能吊好几天。

上面这些文字写得也实在有些混乱,因为我需要从自己的记忆中把这些来自不同的人的叙述组合起来。那个梳着背头的男人对我来说是我从没见过的太爷爷,但对爷爷来说是父亲,对奶奶来说是爹爹(地方方言,意即公公),对父亲来说是爷爷。他的一生好像“bricolage”(拼装),用周围所有能用到的一切来抚养整个家族。就像我对他的回忆一样,也是拼装起来的。碎片化的才是最珍贵的。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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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kihaku常年学生,经常性影迷,大概率终生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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