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69)
我說不清自己是希望什麽,但在我看到教授安然無恙,仍是倒立在那裏不說話的時候,心裏其實是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我並不是希望教授發生什麽意外,而只是覺得生活,還是如同以往一樣,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了。
生活沒有變化,也就意味着我的一成不變,我不喜歡一成不變,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我曾經如此厭惡自己的緣由。當一隻鳥想要飛的時候,卻一次次被證明,它只是一隻不會飛的鷄,這隻想飛的「鳥」會發瘋嗎?
反正我從未見過一隻瘋掉的鷄。不像牛,也不像馬,當然也不像一隻狗,後者會瘋掉,前者并沒有讓我感覺到,它也會一樣的瘋狂。似乎,疾病只能讓它們和豬一樣地打擺子、流鼻涕、拉出稀屎,很不體面地死去。
有人說,你怎麽看待世界,世界就會如同你所看待的那樣,成為你自己。比你想的更加真實,也別別人眼中的你,更為鋒利。
我坐在她的下面,她則倒立着,完全不在意誰進來,誰又出去。
我拿起窗邊的一本書,發現這是一個機器人寫的,所以沒有作者的名字,也沒有書名。但裏面有插圖,你知道,當畫圖只是花費一點點電力,人們都覺得該在書裏放些插圖。但這些插圖被撕掉了一半,另一半也都塗上的烏黑的圓圈三角。
我試着讀下去,開頭是這樣說的:
「 真正學會的人總是沉默,因為他不認為學到的東西,有什麽大不了,還值得對別人說一說。他不是受到謙虛的道德約束,也不是有什麽後發制人的陰謀,他確實是這樣看待,而且相信自己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認為這樣說的人,并沒有錯。但我的父親這樣告訴我,別忘了開頭,孩子,別忘了你開頭是怎麽開始的。能贏下賭注的人,一定有更多賭本,雖然這不會讓你發家致富,但一定會讓你在輸個精光前,信心十足。」
我沒有反駁什麽。如果是從前的那個我,大概這書頁間已經被我寫了洋洋灑灑的爭執,我面對虛無,都可以投出自己的匕首,因為在那裏,我可以為自己製造一個對手。但現在的我,並不會喪失自己,也不會放縱自己,我只是時時刻刻都在想着,當下、此刻、就在這個瞬間,我到底在想什麽。我仿彿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遊戲,而在每一天,我都可以隨時開始,隨時結束。
但我並非那個最終的勝利者,「最終」并未出現,而「勝利」也往往含糊其辭。所以,我還是偶爾會忘掉這個遊戲,而是陷入到一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之中。
我放下書,想着這些事,時間就一點點地流淌在周邊,而這些家具和擺設,都漸漸飄浮在半空中。
這是做夢了嗎?
我看着教授,教授也看着我。
我們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自己吧?因為單靠外表的觀察,我們永遠不會實現真正的溝通。不說出來的希望,就是絶望;不說出來的要求,就是沉默;不說出來的恐懼,就是絶境。我可憐着教授,然後就突然醒悟,這只是我自己對自己的憐憫,自己對自己的安慰。
「我先走了。」
教授沒有說話,只是長長嘆息了一聲。
門外的天空,更加明亮。適才的一點點寒冷,似乎早已消失不見。我伸出手,去觸碰天空,那一片純淨的藍色,有着最自由的白色雲朵。我想,每一年都會有春天到來,但我們每個人能看到的,其實並不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