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戰後日記(三十四)
十一月某日
雨還在下。因為下雨,割完稻子的農民也沒法收。因此,在農忙時大家倒都有了閒工夫,可以做點不是農活的事,或上街,或回娘家,去看遠點的農村親戚,每戶人家爐邊的走動都頻繁起來。走動一多,自然說到物價的傳言,結果原本價格很低的村子也物價一路飆升。
聽說,有避難者以三十元的價格收一升酒,拿到城裡賣個三百;也有避難者以十元一升的價格收米,轉手以七十元賣掉;還有一等滑稽事——村裡人好說話,不注意被人多收走了米,沒米了反過來還要向避難者買高價米。這種山旮旯的生活瑣事也得以風聞,每戶人家的爐邊都是哄堂大笑。
「都搞不清城裡人多有錢了。要多少有多少。」
村裡人這樣的結論到處都是,他們也隱約估到了我們有多少錢。其中有一戶家裡也是住著避難者的,抱怨房客從沒在自己這兒買過東西。我個人是覺得能在別處使錢,當然也可花在村裡。但想買點什麼吧,他們又說:「我家沒做過買賣。」暗裡說的是負責我的久左衛門。
十一月某日
川端康成匯來三千元。這是鐮倉文庫《紋章》提前支付的稿費,我一次也沒催過,人家好像替我想到了,在這節骨眼上匯錢來,可要感謝。這下可以做回鄉準備了。也許是戰後收到的第一筆錢,或是文壇重新開展活動的最初的呼吸,感覺挺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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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罩的霧雨中,柏樹、松葉、栗樹枝像皮影戲般浮現出來。參右衛門家今天傍晚開始打豐收糕。晚上慶祝時,我們一家也被宴請到旁邊放佛壇的房間。正中間大鍋放滿了小豆餅,煮化了,中等大小的鍋也放滿了白色的水晶糕。另外,漂亮的橢圓形大飯盒里白米飯堆得高高的,邊上擺了一圈的碗里,盛著參右衛門這天岩釣得來的大瀧六線魚。主人旁邊,供著還沒復員回來的大兒子的陰膳。就大兒子和大兒媳兩人的碗擺在一起,是高膳。
對作為避難者的我們一家來說,這些食膳每一粒都是辛苦一年的結晶,都在閃閃發光。厚鐵鍋熬的湯水和米糕的味道實在是好。大瀧六線魚是四五寸長的小魚,這兒的人特稀罕它。味道比花鯰要淡但更細膩。
此外的醬油、味噌、蕎麥面、納豆、菜類,都是清江一個人做的。「不管刮風下雨」——人家傳誦也是有道理的。由良的老婆婆今晚也坐我前面,拿著碗神妙地吃著。參右衛門不知從哪兒弄來了酒,給我斟了一杯。好久沒喝酒了。節假日以外難得回來的參右衛門小女兒由紀也來了。姑娘十七歲,在村裡最富有的地主家做事。她和大兒媳兩人坐在一起,佛堂也亮麗起來,而邊上天作風捲殘雲的樣子也是打眼。起先我還擔心著煮這麼多米糕、白飯和湯水怎麼吃得完,手從四面八方伸來,飯菜看著看著就少了,我這點食慾是沒什麼生存價值的。深知自己來到人間只是為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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