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火者

“哗”

“哗”

“哗”

……

被划了二十三次的火柴盒早已白痕累累，那粒火柴头却生不出一点儿火星。蹲坐在杂货店门前的小女孩仔细地钻研着手里的火柴盒。盒子被小手心汗得皱皱的，盒面的包装纸已经翘边，但总被小女孩不服输地又按下贴回，虽然它还是会翘起。

杂货店离幼儿园极近，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店面摆着一只大大的兰色冰箱，里面装着冰棍、可乐和牛奶。里面有一整个五层大货架摆着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具，其中有一个金发细长腿的大娃娃是小女孩最喜欢的。收银台边摆着香烟，打火机和火柴盒。再往里走还有一大片空间，女老板正在整理着好几排的不锈钢移动衣架，每个衣架上都满满吊着包在透明塑料里的连衣裙和薄外套。角落里拉上一块百合图案映湖绿色底的布料，来这里选购衣服的女客人们都在花布里试新衣服。厕所则是另一片天地：昏暗的厕所从来不亮灯，男人们却喜欢聚在那儿，对着那台不知道为什么叫“老虎机”的无聊机器整整一天。

小女孩觉得打火机比火柴更具神奇色彩——小小的塑料管子里装着奇特的透明液体，精妙的齿轮安在上面，大拇指迅速划过出火口顺便划动齿轮，出火口里就可以窜出火来！这明明是拇指的功劳，是拇指和出火口摩擦生火，而那只齿轮就只是轻爽干脆的伴奏。可小女孩既不会用火柴也不会用打火机，只能每日望着来买香烟的男人们表演飞灵幻化的拇指生火。

小女孩起身奔向妈妈，玩具小企鹅吱呀吱呀地跑。

“哦，肯定是我太小了，所以才不会用火柴。就像昨晚电视剧前 ‘赞助播出’ 的保险套一样。妈妈说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等我长大了就会用保险套、火柴和打火机了！”

“长大” 真是个好东西。所有小时候不懂的不会的，到了那个时候就自然懂自然会了。

她顿下企鹅的小脚往回走。正在整理货物的妈妈顺手伸手把夹在小女孩内裤里的粉色短裙摆给抽了出来，然后继续整理货物。

“我最后再试一次。提前学习长大后才会的东西，妈妈一定会夸我的。” 这次小女孩绷紧了劲儿。

“哗啦”

小小的手指末端扬起了靛紫和莹金，那光采向她的脸殷殷探询。她感到千万只蚂蚁爬上她的左边眉骨，啮噬她的眉毛，侵蚀她的眉心，整个前额是蚂蚁饕餮的浆酒霍肉，直到她肌骨坼裂，血肉碎捣。

眼前逐渐起了光晕。火柴被甩灭，她奔向妈妈。

那个夜里月朗星稀，虽是晚冬，却还未至薄寒轻暖。二十岁的女孩和三五好友笑着闹着来到一家珍珠奶茶店。店里飘着青茶和焦糖，香远益清。

女孩裹紧了她的白色大衣。多糖不要冰是她向来的口味。

她和朋友们坐在了店门口的火炉前。火炉的样式极为精雅，厚厚的玻璃镶着一圈金钿罗纹，围着未点燃的黑色固体燃料。

一个朋友喊来店员燃起火炉。灼金的影子瞬间迸起。死神的镰刀，毒苹果的褴褛。

虫蚁开始钻进她的后脑勺，大快朵颐她的神智。

焚烧的哪止火炉。

她面色酡然。

“你还好吧？” 朋友们问。

“哦可能就是太热了。” 女孩的笑容干涩得可以一把揉成碎。

望着眼前火炉边的金钿，眼前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晕。斑驳陆离其上下。

直到光晕爬满她的眼，耳边只剩朋友们的尖叫。

二十八岁的女子搬进了没有明火炉的新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以后给爱人做饭终于不用克服巨大的恐惧啦。

可这天她却无法焚圣草做仪式。贝壳内侧的琉璃光彩映在她颇有愠色的脸上。

“他妈的，可不能 ‘误了吉时’。” 她急得快要把蔫巴巴的圣草捏成浮土和尘埃。

嘀嗒嘀嗒无数声，小火枪就是打不着。就是打着了，女子又迅速熄灭它，颇有欲迎还拒之意。火苗惺忪，千万只蚂蚁熔化成点滴从她的左边太阳穴滴下。

一缕白烟扭扭捏捏地浮起又殆尽。

真是太过分了，根本没有人考虑到恐惧火的人对打火机的需求吗？她十分懊丧。

而后她脸上多云转晴。“我决定要为自己设计一款打火机，专为害怕火的人发明。”

只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写一个杂货店里小女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