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硅谷到白宫：技术极权主义的危险渗透（2024）

3 月 22 日

2008年，旧金山的一位软件开发者柯蒂斯·雅文（Curtis Yarvin）以化名撰文，提出了一个可怕的方案来处理他认为“无生产力”（not productive）的人：“将他们转化为生物柴油，以帮助驱动市政公交（Muni buses）。”

雅文是一名自称为反动派和极端主义者的软件工程师，当时35岁。他澄清说自己“只是开玩笑”（just kidding），但随即补充道：“生物柴油解决方案的问题在于，没有人会愿意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它的公共交通系统燃料（哪怕只是部分）竟源自该市已故下层阶级的蒸馏残骸。不过这个设想有助于我们明确要解决的问题。简而言之，我们的目标是寻找一种替代种族灭绝的人道方案。”

接着，他得出结论称，“最人道的种族灭绝替代方案”是将这些人“虚拟化”（virtualize）：将他们囚禁于“永久单独监禁”之中，为了避免使他们精神崩溃，还要为他们提供“沉浸式虚拟现实界面”，使其能够“在完全虚构的世界中体验丰富而充实的生活。”

雅文这些令人不安的宣言为他赢得了一批有影响力的追随者，其中最主要的便是科技亿万富翁彼得·蒂尔（Peter Thiel），以及曾是硅谷门徒的现任参议员J.D.万斯（J.D. Vance）。共和党刚刚提名万斯为唐纳德·特朗普的副总统竞选搭档。如果特朗普赢得选举，毫无疑问，万斯将把雅文扭曲的技术专制主义（techno-authoritarianism）带入白宫。而人们可以恐惧地想象，一个有潜在独裁倾向的特朗普，会如何利用这些思想。

特朗普的首次竞选无疑是美国政治中专制主义的分水岭，但右翼的一些思想家早已为此铺平道路，希望有人能够将他们的理念主流化。雅文正是其中之一。早在2012年，他在一次题为《如何重启美国政府》（How to Reboot the US Government）的演讲中便表示：“如果美国人想要改变他们的政府，他们必须克服对独裁者的恐惧。”此外，在2000年代末，他曾发表文章对奴隶制及白人民族主义者（white nationalists）表示认可（尽管他本人声明自己并非白人民族主义者）。

蒂尔和万斯都是雅文的朋友。在《异见者：彼得·蒂尔与硅谷对权力的追求》（The Contrarian: Peter Thiel and Silicon Valley’s Pursuit of Power）一书中，记者马克斯·查夫金（Max Chafkin）将雅文描述为“蒂尔宇宙”（Thielverse，即蒂尔圈子）中的“御用政治哲学家”（house political philosopher）。2013年，蒂尔投资了由雅文联合创办的软件初创公司Tlön。2016年，雅文出席了蒂尔在旧金山举办的总统选举之夜派对，据查夫金报道，当蒂尔押注特朗普的投资即将获得回报时，现场香槟四溢。

自从涉足政坛以来，万斯公开称赞并模仿雅文的思想。当他仅仅是参议员时，这已经足够令人担忧。而如今，他可能随时接近总统职位，他与雅文的密切关系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危险。对于某些科技亿万富翁为何支持特朗普的肤浅分析，往往将焦点放在税收和监管等问题上，但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像蒂尔和埃隆·马斯克这样的科技巨头已经拥有了巨额财富，而现在，他们想要的是权力——只要金钱能买到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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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万斯的报道往往聚焦于他在俄亥俄州的贫寒出身，但要真正理解他的政治立场，他与蒂尔的关系及其在旧金山的经历才是关键。万斯的迅速崛起归功于蒂尔，后者在很大程度上资助了他的政治生涯。2011年，还是耶鲁法学院学生的万斯听了一场蒂尔的演讲，蒂尔在演讲中表示，聪明人应该去科技行业，而不是浪费时间在精英学校里。会后，万斯给蒂尔发了一封邮件，蒂尔随即邀请他前往加州。

在短暂从事律师工作后，万斯搬到了旧金山，最终进入了蒂尔联合创办的投资公司Mithril Capital。他在旧金山期间完成了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Hillbilly Elegy），蒂尔为该书撰写推荐语并给予高度评价。后来，万斯搬回俄亥俄州，并创办了自己的投资基金Narya Capital，蒂尔和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都参与了投资。

当万斯在2022年竞选美国参议员时，蒂尔为他的竞选投入了前所未有的1500万美元，并成功说服特朗普为其背书（此前，万斯曾将特朗普比作希特勒）。2024年，蒂尔又主导游说特朗普选择万斯作为副总统候选人。

万斯是蒂尔一手打造的政客。而就像这位亿万富翁恩人一样——蒂尔曾写道：“我不再相信自由与民主是相容的”——万斯拥抱了一种激进意识形态，目标是彻底摧毁现有的政府体系。而这些理念，至少部分来源于雅文。

雅文是一个日益影响深远但仍相对小众的极右翼“新反动主义”（Neoreaction，简称NRx）运动的主要思想家，该运动有时也被称为“黑暗启蒙”（Dark Enlightenment）。其中一个核心观点是，独裁政权优于民主制度，并将美国等国家视为过时的软件系统。雅文的目标是通过解构现有政府体系，并将其重组为由科技公司掌控的“小型国家”——即所谓的“拼接体”（Patchworks）。

他在《拼接体：21世纪的政治体系》（Patchwork: A Political System for the 21st Century）中写道：“拼接体的基本理念是，当我们从历史继承的破败政府体系崩塌时，它们应该被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球性的网络，由数万乃至数十万独立主权的小型国家构成，每个国家都由各自的股份公司管理，而无需考虑居民的意见。”

每个“拼接体”（Patchwork）都将由一个“领域”（Realm）统治——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公司。公民可以自由迁徙，但所有其他领域同样由企业政府统治，并且享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法律豁免权。例如，雅文认为，旧金山领域的科技寡头可以随意决定切断市民的手，而无需担心任何法律后果——因为他们是一个主权实体，不受联邦政府或法律的约束。

“这个拥有主权的领域能够强制居民履行所有承诺。既然旧金山不是伊斯兰国家，它自然不会要求居民同意盗窃者将被砍手的条款。但它完全有权这样做。同理，旧金山尽可以信誓旦旦承诺永不砍断居民的手掌——但作为主权国家，没有任何力量能迫使它兑现这项承诺。”

在雅文设想的旧金山领域“Friscorp”中，一个全方位的奥威尔式监控系统将负责维护公共安全：“所有居民，包括临时访客，都必须携带带有RFID响应的身份证。所有人都需进行基因分型和虹膜扫描。公共场所和交通系统追踪所有人的行踪。安全摄像头无处不在。每辆车都知道自己在哪里，谁坐在车里，并向当局报告。”

万斯尚未公开支持“领域”制度，但他的一些极端主张与雅文如出一辙。例如，他们都热衷于政治清洗。2021年，在一档播客访谈中（Jack Murphy interviews J.D. Vance），万斯被问及如何清除政府机构中的自由派人士。他回答道：“去纳粹化、去复兴党化（De-Nazification, De-Baathification）。我倾向于认为，我们应该夺取左派的机构，并将其反过来用来对付左派。我们需要一个‘去复兴党化’的计划，一个‘去觉醒化’（De-Woke-ification）计划。”

他预测特朗普将再次参选并获胜，然后提出了建议：“我认为特朗普应该做的，如果让我给他一个建议的话：解雇每一个中层官僚，解雇行政机构的每一位公务员，并用我们自己的人替换他们。”他还补充说，特朗普应当无视任何试图阻止这种党派清洗的法院裁决。

雅文将这一计划称为 RAGE（Retire All Government Employees，解雇所有政府雇员）。这一构想在 “2025计划”（Project 2025） 中得到了完美体现——这是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为特朗普第二任期制定的蓝图，主张解雇约 50 万名联邦雇员，并拆解整个政府机构。如果特朗普获胜，万斯很可能负责执行这一计划。

万斯的这一极端意识形态并非源自他的阿巴拉契亚成长经历，更不用说耶鲁法学院的教育。相反，它是在美国的科技中心——旧金山孕育的，在那里，他与蒂尔、雅文以及戴维·萨克斯（David Sacks）建立了至关重要的联系。萨克斯是蒂尔的长期盟友，也是一个公开支持普京的激进人物，最近，他在自己位于旧金山 Pacific Heights 豪宅中为特朗普举办了一场筹款活动。如果万斯最终进入白宫，那将离不开马斯克每月 4500 万美元的竞选捐款。此外，马斯克早已通过斥资 440 亿美元收购推特，并将其改造为右翼虚假信息武器，间接贡献了巨大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