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MS影响9成女性，你阅读这篇时有人正在经历

本文为“不止身体”专栏文章之一，本文首发于beU Official。

*PMS 是 Premenstrual Sydrome 的英文，中文翻译为经前综合症，指在排卵期到月经结束期间（时间跨度长到约等于3/4个月）出现的一系列生理和情绪症状，在本文中用PMS指代。

我第一次听到PMS这个词是在本科时，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当时的具体语境我已经忘记，但还记得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疑惑和不屑，心想：“怎么又一个高级词汇？还是缩写，说缩写显得比较聪明吗？”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厌女又傲慢。

去年读《看不见的女性》时读到“经前综合症影响到90%的女性”，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一个我没想到的数字，居然有这么高？！

我猜，如果这是你第一次看到90%这个数值，即使它就是那样明确地写在书里，你还是可能会和我一样下意识地在心里发问：“真的吗？” 为此，我去查阅了一些不同来源的数据，90%确实是我看到的数据中相对较高的，别的数据结果也都不低，从40%～95%不等。

不过需要明确的是，这里的用词是“影响”而非“诊断”。换句话说，绝大部分的女性都曾经在自己身上感受到过或轻或重的 PMS 症状，并或多或少地受到了这些症状的影响。这也就意味着，在我写和你读这篇文章的时候，都一定有人正在经历 PMS 症状（而且或许就是你本人呢）。

根据宾大一位妇产科研究教授 Ellen W. Freeman 开设的女性健康网站 healthywomen 的描述，PMS的症状多达150种。不同的关于 PMS 的介绍和科普中重复出现的常见症状有：生理性的乳房和/或其ta身体部位的酸胀、疼痛等；心理性的烦躁、疲惫、抑郁等情绪变化；以及生活节律受到影响，如睡眠和食欲变化。

说实话，是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自己也常常在经历 PMS。原来那些痛感、伤感、烦闷、眼泪、睡不着或起不来，都可以有一个命名。命名是很重要的，我相信很多人都有过这样一个阶段，在还不知道 PMS 存在前，要么会跟自己说这无关紧要所以“不该太矫情”（很多时候这样的评价也来自外界），要么会担心这太关紧要所以开始怀疑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当然，对 PMS 症状强烈且周期性重复的朋友来说，这可能确实近似一种难以治疗的慢性病）。

命名的目的不是诊断，而是承认月经的影响是真实存在且相当普遍的。甚至，命名可以被理解为诊断的反面，因为诊断通常意味着“有病”，而我们对“有病”是存在许多潜在偏见和忌讳的。承认自己患有某种病常常是困难的，不带预设地和一位病人交往也是不容易的。如果每个经历过 PMS 症状的女性都是“有病的”，这样的说法一定也会让人感到焦虑。 

在准备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发过一条朋友圈，询问有多少朋友“饱受 PMS 困扰，有（过）的可以点赞，也可以评论说说自己的感受”。这条朋友圈在一个小时内收到了39个点赞和35条评论，最终的点赞和评论数停留在71和59。

我整理、精简了我的这条评论区下面朋友们的回复，再用关键词提取工具进行了筛选，然后得到了下面这张图：

当然，这是一个非常小范围、处理也很粗糙的统计。但并不难看出PMS带来的困扰有其共性：它让人生理和情绪上都感到非常受罪。而且，细读之下，我发现大家普遍对如何应对 PMS 感到很无奈，很无解。她们是这样说的：

“无论什么事都用悲观态度自我pua，对下一秒感到害怕恐惧，美食购物运动都没办法开心，想默默离开这个世界。虽然渴望鼓励陪伴亲密，但别人怎么做都很难真的满足我。”

“月经前三周心情低落、烦躁，提不起兴趣、能量低；前两周胸胀痛，要涨一个罩杯，拉肚子；前一周能量稍微恢复，来月经又痛两天，恢复几天又开始下一个低落循环。整个人被激素控制，挺无力的。”

“很难受，情绪上难受，会吃平时根本不吃的东西，说特别过分的话，收都收不住，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特别想亖”

这些具体的疼痛，即使只是阅读，也能一定程度地同感到其中的不适和无力。

当然，也有不少朋友说这些症状会随着月经的临而慢慢自行缓解、消失。但月经之所以叫月经就是因为 ta 是周期性的，放在女性的一生来看，这些让人受罪的症状其实也是旷日持久的。就像一位朋友的留言所说：

“（虽然）会伴随着月经到来而消失，但问题是时间很长，每个月都有一周~半个月。完全不知道怎么解决，就像是治不好的病！”

59条评论里，只有两位朋友表示自己的症状在医学干预之下得到过缓解，一条是遵医嘱吃药，一条是皮埋（在胳膊上开口埋入米粒大小的胶囊，释放激素以起到避孕、缓解痛经等效果），但后者在一年多之后又开始出现了 PMS 的症状。

还有一位朋友私信告诉我她的症状非常严重，有排卵期持续出血、严重痛经，而且其ta身体不适会在经前/经期加重，比如膝盖旧伤痛会加重，普通感冒变成重感冒。她因为痛经和排卵期出血去过医院但得到的回复却是“这是正常的”，这让她感觉“有点崩溃和恐慌”。

周围人的不理解也相当普遍，上一段的这位朋友告诉我当她说起自己的经历和感受时“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矫情”。她不是唯一得到这类反应的人，我那条询问 PMS 的朋友圈评论区里也有朋友说：

“跟别人说这些症状，会被回应‘看吧让你平时多锻炼，是因为你身体不好’。PMS 的痛苦比月经更隐性，更让人无助。月经有很多科普但 PMS 没有，PMS 是不被看见无法言说但实实在在的身体痛苦。（但）又因为它和月经加在一起时间太长，没法诉说也不被容忍，毕竟（别人会觉得）‘一个月就这么长时间，大半个月你都不舒服，是不是太矫情了？你一直不舒服，那你能干嘛呢？’”

我在查询资料的时候了解到，如果 PMS 的症状过于严重，可能会被诊断为PMDD，Premenstrual Dysphoric Disorder，经前烦躁障碍。在第5版的《精神疾病诊断及统计手册》中，PMDD被归类为抑郁障碍之一。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PMDD 被收纳为抑郁障碍之一并不代表现代医学弄清了它的成因、原理和治疗方案。实际上，直至目前都没有足够的研究能确凿地解释 PMDD 和激素之间的生物学关联，也缺乏针对 PMDD 的特异性诊断办法。用大白话来说就是，PMDD 不是抽血化验、上个仪器或拍个片子就能简单诊断的。

正因为对成因和原理缺乏结论，PMDD 的治疗常常只能治标。医生可能会给患者开具抗抑郁药、抗焦虑药或短效避孕药来缓解症状，或是建议患者寻求心理援助和整体地改善生活方式。但即使是医生也必须承认，对某个 PMDD 患者适用的药物和治疗手段并不一定适用于其 ta 患者。

在《那些直到确诊我才去了解的妇科病》里，我写过“许多女性在确诊內异症前反反复复地跑医院，走进不同的科室，做各种各样的检查，尝试无数的偏方，付出金钱和难以计量的情绪劳动”。其实，受到 PMS 和 PMDD 困扰的女性也同样如此。

即使用 PMS 给症状命名能帮助女性对照和自己的经历，即使 PMDD 被承认为值得治疗的疾病而纳入权威的医学诊疗手册，但在“你这么情绪化是不是来姨妈了”依然是用来嘲讽、挖苦女性的常见玩笑的前提下，我想一定也有人会担心强调 PMS 和 PMDD 反而会加深既有的性别刻板印象——这是女性面临的双重标准，我们既希望自己的经历得到命名，但同时也会害怕新的命名反而加重旧的污名。

这篇文章我拖延了好久无法下笔，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看到朋友们留言讲述那些备受 PMS 困扰的遭遇，我找不到更好的回应她们的内容。所有我找到的科普都像前面说的那样，目前的医学也尚无定论。而那些能尝试的办法，能做的检查，她们也早已用自己的身体去试了，我不知道我还可以提供什么新的东西。

有趣的是，这种不想拾人牙慧所以无从开始的焦虑和我这个月的月经周期刚好对上了，在我的 PMS 症状最为强烈的那几天，我非常多次想要放弃这个选题，并因此产生了联想性的恐惧，恐惧自己会从此什么都写不出来。直到我的月经落下，一天，两天，我感觉自己又能落笔了，我想我也找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角度——发问。

9成女性受到 PMS 的影响是真的吗？

我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怀疑这个数据？

仅仅有对症状的命名就够了吗？

为什么男性健康相关研究的数量远超女性健康？

为什么现代医学依然没搞懂 PMS 和 PMDD？

为什么来 PMS 被说是情绪化和矫情？

......

这个问题清单可以无限地扩展开和列下去，而问出来是第一步。对这些问题，我尝试回答后有了些答案，但更多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回答的，发问只是我们对庞大系统 ask for better 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