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2的救護員們
催淚彈的煙霧,從四邊八面飄過來,他們的眼罩和口罩,都已掩蓋不了煙霧,流着淚水和鼻水,為受傷的人們清洗眼睛、皮膚和處理傷口。然後突然「轟隆」一聲,眼前一片慘白,還未回過神來,眾人已被困在白煙裏,立刻咳嗽大作,掩臉奔出帳蓬。紅色的帳篷上,貼了白色十字架,一個即使你走到世界盡頭,都無人不理解的標示:急救站。此時,直接被催淚彈擊中的醫護人員,抱着一切救護物資,拼命地跑到較遠處,繼續他們的救護工作。
這兒是金鐘,6月12日的下午。而他們,就是堅守了24小時的志願救護者。
主稿
救護站就在夏愨道、海富中心外,Clement聽見海富中心商場傳來有人需要救援的叫聲,他便立即拿起救護用品包,跑入商場的快餐店內,職員上前跟他說店內有人不適,而人們知道有救護人員到場,便立即開了條路,「見到一個大肚婆,肚已唔細,大約已有6個月,佢話自己係第一胎,想知道金鐘發生咩事,就自己一人過嚟。」頂着大肚子的孕婦,並沒有走到夏愨道,一直坐在快餐店內,以為會安全,卻萬料不到警方會在附近發放催淚彈,濃煙便走進商場內,甚至進入快餐店。
她安靜的坐着,但在室內催淚煙久久未散,很快地,她便覺得呼吸困難,快餐店內的顧客便跑出喊救護,Clement趕到後,立即召喚救傷車,救護車人員趕到後,把孕婦送上擔架床,從餐廳離開時,人們把椅子都抬起了,方便他們穿過。當救護人員正預備把她送出商場時,怎料一枚催淚彈又再從天而降,正好在孕婦20米外落下。
商場外的街道,被催淚煙濃罩着,煙沒法散去,因為一街之隔就是有蓋巴士總站,形成了一個半露天的空間,除非颳起大風,否則催淚煙還是會纏繞一段時間。「喺咁唔通風嘅地方放催淚彈,真係好難接受,商場裏面仲有好多人開梗工,快餐店、保安員、商戶等」。
看見這個狀況,即使自己都被催淚煙薰得眼也睜不開,但Clement和救護車人員已沒有閒暇考慮了,繼續把孕婦往救護車方向推去,一邊走,一邊承受着煙霧,而在場的人亦開了一條通道讓擔架床通過,孕婦最終安全上了救護車離開。
目送救護車遠去,他便走回急救站,卻被眼前一幕嚇倒了,帳幕中的義務醫生把上衣脫了,胸口一片通紅,因為吸入過量催淚煙令他呼吸困難。而起因,卻是因為一枚直接射入了救護站的催淚彈,在迷霧中,醫生咳嗽着,氣喘得厲害,「但佢好專業,保持冷靜,然後其他醫護就幫佢,」Clement說。急救站內救醫生,旁邊的其他醫護也沒有停下來,一直在照顧被送來的傷者。
同樣身歷其境的Jack,亦忍不住說道:「係眼界差?定係有冇意?我哋無人知,但對住救護站係咪應該輕手啲?我哋係中立嘅,無論邊一方有傷,我哋都會救。」6月12日那天,Jack一直都留守在急救站內,為被送來的傷者料理傷口,Clement剛離開照顧孕婦時,Jack的耳邊卻傳來了一把年青的聲音:「唔好意思,我手受咗傷,好痛。」
Jack轉頭一看,便見一個年青人捧着自己那張發紫的手掌,他立即拿起一冰袋,敷上患者手上,「腫到成個雞蛋咁大,係畀警棍打嘅。一般警棍都係只會打有肌肉嘅地方,唔會打骨位或多神經線嘅位置,咁打落去,九成會斷骨,有機會被打成傷殘。」
千個不解,萬般無奈,無人能以常理去理解當天發生的事。
作為救護人員,只能為傷者療傷、紓緩即時的痛楚,那位被警棍打至手背紅腫的傷者,只敷了幾分鐘,立即便要離去了,Jack嘗試叫住他,希望他多待一會兒,讓醫護作詳細一點的檢查,若嚴重就會替他包紥和送院。可惜他堅持要離開,最後只拋下一句「我搞得掂」,便揚長而去。Jack站着,望着那位傷者的背景,逐漸遠去,最後消失於人群與白煙之間,他感到非常傷感。
一波又一波的催淚彈,如潮水般湧來,他們只好抱起救護物資,跑離夏愨道,遇到被催淚煙薰紅眼的人們,就一隻手用生理鹽水幫他們沖洗,另一隻手幫自己沖洗。救人之餘,還要自救,這般壞的情況,卻無阻他們繼續留在金鐘,「我覺得值得,唔忍心放棄留在前線嘅人。」Clement說。
二人能成為手足,是巧合,只因6月12日都是自願救護者。80後的Jack,是一位空中服務員,那天剛巧休假,便趕往金鐘幫忙,而周四至六要開工,周日大遊行當天休假,所以在金鐘救護站又再次見到他的身影。2014年傘運時,他在場,卻悔疚自己未盡全力,「因為我哋唔夠努力,依家社會更惡化,今次見到咁多年青人出嚟,雖然我已有家庭負擔,未必可以好似佢哋咁企得咁前,但我有救護知識,都算略盡棉力喇。」眼看香港社會和政治局面每況愈下,他坦言幾年前早已「心淡」,甚至準備移民到台灣或泰國,但因為6月9日的遊行,他看見年青人對這個城市的熱誠,他看見了希望。
而在旁的Clement,樣子看起來比較年輕,是90後,問他是否特別請假,他靦腆的笑了一笑,說幸得老闆體諒,申請到「罷工假」。傘運時,他剛踏入社會,卻因工傷而被解僱,81天的佔領,他沒有一天缺席,「果時已考咗救護牌,就喺救護站幫手,每晚都會喺佔領區巡邏。」6月11日晚上,他來到金鐘,在黑壓壓的人群中,在昏暗的街燈下,仿佛看見了某些熟悉的臉孔,哪怕只是稍縱即逝,卻依然帶來了一絲溫暖的回憶。
有人站在最前線,亦有人選擇站在較後位置,作為後援。那天,他們救過的傷者有十多歲的年青人,亦有七十多歲的老伯伯。Jack看着那位七十多的老伯,腳傷了,一拐一拐地,走落金鐘地鐵站的梯級,「如果堅持話呢班人係收咗錢出嚟食催淚彈嘅,我建議佢哋花一兩小時出嚟現場,睇清楚事實,好過睇某電視台嘅新聞。」Jack說。
配稿 遊牧救護二人組
200萬人遊行當天,麥先生和梁先生在灣仔大佛口處,擺放了救護站,人潮魚貫地湧進金鐘,三兩警察則在皇后大道東站着,跟幾天前在夏愨道一帶劍拔弩張地對峙,有着天壤之別。
二人都是自發到場的, 麥生在612當天在夏愨道負責處理和分發救護物資,本來相安無事,怎料下午三時多,突然出現防暴警驅趕他們,揮動着警棍,大聲地叫喊「走!唔可以留喺度!」,他說當時附近大約有幾百人,被驅趕的醫護,只好抱着所有物資離開,移到另一個地方。
當時,梁生跟其他醫護一直被驅趕至海富中心地鐵出口前的空地,「只係留咗15分鐘,催淚彈就到,警察入嚟驅趕,甚至出胡椒噴霧,我哋又再執起啲嘢,跑出去巴士站。」他們一直退,煙霧散開來,只能一邊咳,流着淚,一邊跑,直至到了力寶中心外,但依然沒法停下來,他們就如遊牧民族般,或抱着、或揹着物資,由一處跑到另一處,只為了保護那些用來救人的東西。
麥生走到太古廣場門口,五時的金鐘,應是下班的時候,卻變得煙火彌漫,儼如戰場,「好多人都中咗胡椒噴霧同催淚彈,眼、皮膚都紅腫,上一刻仲幫手傳物資,下一刻就喺我哋前面暈低。」梁生亦記得有不少人都已被催淚煙薰得眼都紅了,但依然堅持幫忙把生理鹽水等傳給前線,有些人甚至堅持不受急救,讓他先救其他人。
讓梁生最深刻的,不只是示威人士的無私,還有警方對救護車的處理手法,「有架白車想入嚟救人,但警方唔畀佢穿過防線,要佢u-turm兜路去第二度。」麥生亦對這一幕,歷歷在目,不諱言實在難以接受,因為對傷者的急救,往往是爭分奪秒的,而催淚彈造成的化學灼傷情況,亦可以是非常嚴重,「見白車都唔開路,真係好過份!」麥生說。
梁生是護士學生,而麥生則已考獲有效急救證書,更打趣「唔出嚟幫手,對唔住個牌」,即使沒有急救的資格,二人都說會出來參與,現在只是以另一種身份參與,卻從沒想過要做遊牧急救員,更指出救護人員不應出現於衝突區,要救人,自己首先就要安全,「若生命受到威脅,就要走。」也許,這也是所有人都應堅守的底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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