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有沒有眼淚？

最近的台北，一直在下雨。不是傾盆的大雨，不是激烈的宣洩，而是那種——猶疑不定的、斷斷續續的雨。像誰哭了很久，哭累了，歇一下，再哭。像一種勉強維持的哽咽，既不想被聽見，也無法完全止住。

我坐在窗邊，看著水珠慢慢爬過玻璃，像世界在慢性地崩塌。不吵不鬧，只是不斷地，碎裂。有人說：下雨，是老天在哭。可我懷疑，祂真的會哭嗎？還是祂只是下雨，好讓我以為還有人在乎我的情緒起伏？

祂若知道我此刻的絕望，為何不說句話？哪怕是一聲輕微的嘆息，也好。為什麼要讓我在這樣的夜裡，一遍一遍地問，一遍一遍地聽不到回答？我多麼想相信，祂正低著頭，陪我一起流淚。可現實是，除了雨聲，什麼都沒有。我哭到聲音啞了，上帝還是沉默；我跪在心裡的荒原祈求，回應的只有雷聲遠去。那不是迴響，那只是空曠。

我們不是從塵土來的嗎？那麼，眼淚又從哪裡來？塵土裡沒有水，是誰給了我這麼多可以揮霍的悲傷？會不會是神，把自己的痛擺進我們體內，讓我們替祂哭？祂太神聖，不屑於眼淚，卻又太悲傷，必須找一個出口。於是，我們成了那扇門。一開，一關，整個宇宙的雨，便傾瀉而出。

我想起自己曾掉過的淚。每一滴，都是無人問津的訊號彈。為了愛，為了離開，為了說不出口的痛，也為了那個每次笑著說沒事、回頭卻在雨中快步逃離的人。這些眼淚，好像都不屬於我。像是我只是代祂承擔了什麼，默默還債。而我從來不知道，欠了什麼。

你有沒有過那樣的夜晚？站在雨裡，突然覺得，這整個世界只剩你一個人在發聲，其他一切，靜得像死。那時候你會懷疑，是不是連神都走了？我甚至懷疑，祂到底是否還有在聽？還是祂早就學會把耳朵關掉，把我們一個一個關掉？祂的沉默，不是極致的傾聽，而是選擇的不在場。祂或許真的無能為力。祂無法阻止愛人離開，無法讓死去的回來，無法讓我從崩潰邊緣退一步。祂所謂的「陪伴」，只是讓雨繼續下，而不讓我看見太陽。

我也不再問為什麼了。我只是走，像一滴從祂眼角落下的雨。在路燈下閃著光，卻沒有人知道它從哪裡來。走著，走著，走進濕冷的夜與神的沈默裡，把所有情緒，還給雨。如果有一天，這世界可以不再靠眼淚說明自己，不再需要哭泣來換取一點點溫柔，那麼我願先流乾我全部的水分，做世上最後一個哭泣的人，然後沉默。為了讓其他人，都能活得輕一點。

神是否有眼淚？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我喊過很多次，祂都沒有應。而當我終於不喊了，祂也不再需要裝作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