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除了白羅,這些也很好看!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從他種視角到跨界嘗試的閱讀體驗
文|路那(重大歷史懸疑案件調查辦公室副主任)
阿嘉莎.克莉絲蒂被譽為推理女王不是沒有原因的,她不僅做到了柯南.道爾(Conan Doyle)與莫里斯.盧布朗(Maurice Leblanc)兩位推理大師都沒能做到的事,更徹底玩轉那個年代的推理小說,包括情感元素、擺脫反派單純的惡意設定等。除了讀者已經耳熟能詳的代表作品,此次遠流出版的克莉絲蒂「非名探系列」也都具備這種功力,甚至「非名探系列」還能讓我們讀出不一樣的克莉絲蒂。
在這裡,我要先岔出去談一下柯南.道爾與盧布朗。除了創造出大受歡迎的推理名探之外,兩位大師其實同樣遭受到被角色綁架之苦——道爾一心想當個嚴肅作家,為此不惜「殺害」福爾摩斯,卻在大眾壓力之下不得不讓他神奇地死而復生。而創造了亞森.羅蘋的盧布朗,最終也因羅蘋大受歡迎,且擅長易容的形象深植人心,導致他不得不將新偵探角色吉姆.巴內特(Jim Barnett)降級為羅蘋的分身。
與道爾交好的克莉絲蒂,自然理解箇中艱辛,或許也因此早早意識到她不能再重蹈覆轍,是以她不僅致力於故事的創造,同樣致力於角色性格的劃分。
然而此事並非一蹴可幾。舉例而言,短篇小說〈情牽波倫沙〉的偵探,發表時由帕克.潘擔任偵探角色,稍後又更替為白羅一事,即讓人意識到帕克.潘與白羅之間的共性:相同的公務員退休身分、同樣與偵探小說家奧利薇夫人為好友,帕克.潘的祕書萊蒙小姐日後成為白羅的祕書等,種種線索都暗示著帕克.潘與白羅可能享有的共同根源。
然而,是什麼讓帕克.潘沒有被白羅「吸收」,一如巴內特與羅蘋?閱讀《帕克潘調查簿》與收錄於《情牽波倫沙》的兩個短篇時,不妨仔細考察白羅與帕克.潘的不同之處。
除了角色外,故事情節的他種視角乃至於跨界嘗試,也是非系列作品的一大看點。《李斯特岱奇案》、《死亡之犬》、《殘光夜影》等短篇小說集中收錄的作品,有之後遭改頭換面的靈感之作,也有溢出推理小說規制,蔓延至靈異、恐怖、言情等領域之作。它們的開頭,與我們習慣的克莉絲蒂推理小說似無甚差異,然則在一個十字岔路的輕巧滑脫,卻足以造就全然不同的類型閱讀體驗。
➤多樣態的情感關係描繪
同樣的體驗,在非系列長篇小說中亦可一見。不用系列角色,意味著不需遵守類型既定的規範,或受限於角色既有的設定,遂得以更加無拘無束的形式自在揮灑。
眾所周知,克莉絲蒂絕非信奉范.達因(S. S. Van Dine)「故事中不能摻有戀愛成分」戒律的人,相反地,她頗擅長於小說中加入情感元素。她筆下的系列偵探,無論白羅或瑪波,自身均不涉浪漫情感,而多以神仙教父/教母的姿態從旁協助,從而使小說中的推理情節與羅曼史主次分明,僅為點綴。但她筆下這些聰慧的男女,是否始終只能作為系列偵探的配角存在?對此,克莉絲蒂的回答是,許多時候,擺脫了神仙教父/教母的他們,會顯現出更令人矚目的風采。
另一方面,推理小說的大體布局,從謎團初現、偵查過程到真相大白,與羅曼史主角們從陌生到相知到決定是否相守,也自有其契合之處。是以,在克莉絲蒂的非系列作品中,有不少長篇故事均以處於曖昧狀態的男女作為偵查或敘事主體,如《西塔佛祕案》、《為什麼不找伊文斯?》、《死亡終有時》與《白馬酒館》等。其中的情感除了經典的兩情相悅外,亦存在著無私的奉獻,與狡獪的以情感作為武器等多種樣態。
克莉絲蒂同樣擅長以三角關係作為障眼法,從角色間的誤會到敘事手法的誤導等,在在能使讀者以為掌握了十之八九的關係圖,瞬間翻出別樣花色。《無盡的夜》保留了克莉絲蒂時常描繪的羅曼關係,卻撤去了推理小說的型態,改以令人聯想到達芬.杜.莫里哀(Daphne du Maurier)的奇情(sensation)風格,確實令人耳目一新,難怪克莉絲蒂會將之選為十大最愛之七。
而名列克莉絲蒂自選最愛第八的《畸屋》,則巧妙地擺脫了傳統推理小說家族敘事中以惡意為基底的設定,別出心裁地講述了謀殺如何發生在一個充滿善意的家族之中。《畸屋》之「畸」,既源於同樣具備扼殺力量的善意,也源於天生之惡——克莉絲蒂對善與惡之觀點,由是鋪陳出了一個頗為耐人尋味的視角。
➤風起雲湧的國際情勢與殖民地景觀
一般而言,以克莉絲蒂為首的黃金時期推理小說家的作品,不太會令人聯想到國際政治、社會情勢等感覺起來就「硬邦邦」,一點也不「舒逸」(cozy)的事物。它應該是以鄉村、大飯店、(前)殖民地為核心,間或夾雜一兩句讀者也不甚在意的時局觀察以加固背景的狀態。但克莉絲蒂出生於1890年,生平歷經奧匈帝國與俄羅斯帝國的崩潰、兩次世界大戰、經濟大恐慌等,樁樁件件都是近代歷史難以抹滅的大事件,她可能當真無動於衷嗎?
早在1927年,克莉絲蒂便以白羅為主角,寫出諜報小說《四大天王》,其後更塑造出湯米與陶品絲這對橫跨二次世界大戰的夫妻檔業餘情報員。然而這對歡喜鴛鴦的氛圍,或許終究難以展現克莉絲蒂對戰後國際形勢演變之思慮。職是之故,她持續創作鴛鴦神探的系列之餘,在他們力所未逮之處,再度啟用了非系列角色,《巴格達風雲》、《未知的旅途》、《法蘭克福機場怪客》均是此類作品,試圖傳遞她在《四大天王》中即已反覆論及的「幕後的力量」。
這個「幕後的力量」又是什麼呢?見識過帝國的崩潰,對於早年的克莉絲蒂來說,共產主義無疑是危險的。在她第二部出版品《隱身魔鬼》中,克莉絲蒂將幕後黑手設定為布爾什維克的信徒。然而,伴隨著1924年工黨政府首次執政,克莉絲蒂對相關思潮的憂慮似有緩和態勢,此後,她的小說中偶爾會出現被眾人視為嫌疑犯的左翼同情者最終卻得證清白的情節。
伴隨著二戰結束與冷戰的開啟,許多涉及諜報的故事紛紛以蘇俄作為陰謀主腦。但克莉絲蒂頗具深意地將《巴格達風雲》與《未知的旅途》背後的陰謀組織者拐了彎,不以冷戰雙方作為主使者,而是更廣泛地指向「無政府主義者」、「理想主義者」。這樣的觀點,在以新納粹為主軸的《法蘭克福機場怪客》中亦曾多次表述──但這不是說她就放棄了一些既存觀點。不意外地,赫伯特.馬庫色(Herbert Marcuse)、法蘭茲.法農(Frantz Fanon)這些思想家仍舊不討克莉絲蒂的喜歡。
克莉絲蒂對法農等人的抗拒,與她對大英帝國的忠誠,以及對中東(特別是埃及)的偏愛或許不無關聯。眾所周知,克莉絲蒂於1930年結婚的第二任丈夫是考古學家,她因此與中東和考古結緣。當時,方於1922年在名義上脫離英國管治的埃及,是個年輕的新興國家,尚未能擺脫殖民宗主國的影響,克莉絲蒂對埃及乃至於中東的描繪,是以多半本於殖民者的視線而開展。
她的背景與經驗,決定了她理解的視角。然則,這並不表示她無意了解該地的歷史淵源──以古埃及為背景的《死亡終有時》正是最好的例證。這部入選英國犯罪作家協會「史上百大犯罪小說」第83名的精采作品,向讀者講述的不只是一個關於謀殺的故事,更是千年前定居於此的埃及人究竟如何生活的故事。
在《巴格達風雲》中,有一段主角與主謀對峙時的敘述:
「人命無關緊要……這是愛德華的信條。那個用瀝青黏補起來、三千年前的粗陶碗突然無來由地閃現在維多莉亞心頭。那些東西當然要緊。小小的日常用品、待養的家人、構築成一個住家的牆壁,還有一兩件被當作寶貝的財產。」
顯而易見,對克莉絲蒂而言,考古文物的珍貴,不在於它們悠久歷史或蘊藏的知識,而在於當代人得以透過它們,深刻感受過往人們的生活。正是這樣的感受,構築出對人與生命的尊重。這樣的尊重,正是克莉絲蒂推理小說的基石所在吧!
在娛樂之外,還有許許多多閱讀克莉絲蒂的方式,正如同在知名的偵探系列之外,仍存在著許許多多精彩的非系列作品一般。你所看到的克莉絲蒂,又是什麼樣子呢?●(全文於2024-09-19在Openbook官網首度刊載)
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67-80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譯者:張正、楊民生、梁源等
出版:遠流出版
定價:5260元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 , 1890-1976)
在推理文學史上若要選出一位舉足輕重的「謀殺天后」,阿嘉莎.克莉絲蒂無疑是眾望所歸,這個名字當今已是家喻戶曉、舉世聞名。除了聖經和莎士比亞之外,她是世上銷售量排行最高的作家,其作品翻譯成百餘種語言出版,發行超過20億冊;她創造的比利時私家偵探赫丘勒.白羅,是人氣歷久不衰的神探,其著名的「灰色腦細胞」,已成為智慧的代名詞。
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克莉絲蒂在醫院擔任藥劑師,此段生涯為她生命中的轉捩點,一來從中學到各類毒藥的專業知識,因而萌生撰寫推理小說的構想,將毒藥的運用融合於小說謎團的設計中,處女作《史岱爾莊謀殺案》因此誕生;二來認識許多顛沛流離的歐洲難民,其中包括比利時人,赫丘勒.白羅的角色雛形,便是在此誕生。
1954年,克莉絲蒂獲得美國推理作家協會頒贈「推理大師獎」。1971年榮獲伊莉莎白二世冊封為爵士,這是推理小說界繼柯南道爾之後獲致這項榮譽的第二人。但這些成就和全球讀者的愛戴比起來,只能算是錦上添花罷了。
1976年,克莉絲蒂逝世於英國牛津港,作品至今暢銷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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