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從縫隙裡滾出來

自從沒有上班之後，時間慢慢從家裡各處的縫隙裡滾出來。從沙發底下，從沒關好的抽屜，從床墊和床板之間，從洗衣籃內待洗褲子的口袋裡，從牆壁那條呈45度角往下延伸的裂隙。

時間一顆一顆滾出來，像掃地掃出煮飯時不小心掉進流理臺和牆壁之間的米粒，也像發現在書架下積灰塵很久的硬幣。之前都看不見，以為自己沒時間，但現在，時間到了，時間就陸陸續續滾出來。好令人驚喜，原來我從以前就有這些時間，只是他們藏起來了。

於是我把這些時間撿起來，拿去煮東西，吃東西。站在窗戶前喝茶看路上的人車。整理陽台所有植物，對他們每天長高和開花的速度發出讚嘆。鋪著蛋殼墊睡午覺，記得墊枕頭。出門跑步。看影集。看漫畫。寫字。畫圖。學直排輪。做拜日式。刷浴室。洗衣。刷洗碗槽。去做陶。欣賞自己的陶藝作品……

當然，這些事以前都該做，只是，要用次等時間做，用破碎的時間做，用最邊緣的時間做，甚至沒有時間做。最精華、最完整、最長、最美好的時間不做這些事的，時間是優先要賣給別人的。

現在，時間從縫隙裡一顆顆滾出，讓我一顆顆撿起來串成一串。哪顆要先串、哪顆要後串？時間說：「你自己決定吧！」。起初我拿這些時間沒辦法，對於自己串時間之珠有點恐慌。在週間，我可以起床直接去跑步，回家吃完早餐，再去陽台移植分株植物，然後工作，再一邊吃午餐一邊看電視，睡午覺，睡醒拿衣服去洗，再做點工作，然後晾衣服……我這樣可以嗎？是不是太懶散？

這樣串時間，總有罪惡感。但是，某天倒茶的時候我突然領悟了。我泡了一壺茶葉，要倒進杯裡，我無意識地照著以前「沒有時間」的習慣，想讓水流快一點，茶壺傾斜角度加大加大再加大，但壺嘴就那麼細，啊靠，茶都從茶壺上面流出來，滿桌都是了啦！

啊，我在幹嘛，我有時間泡茶，怎麼就沒時間看著茶慢慢流出來？於是，我挑了一顆從門縫滾進來的時間，串上。我決定，這就是讓茶湯細細流出來的時間。

讓茶湯細細從壺嘴流出來的時間是重要的。在太陽下山前去運動流汗是重要的。隔空幫媽媽解決一些手機疑難雜症是重要的（媽媽的問題跟客戶的需求比起來根本就是蛋糕一片）。在對的時間關燈躺好是重要的……想哪個時間做哪件事，就盡量這樣去做吧。把時間一粒一粒撿起來，串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就算什麼都沒串成，至少串出一個健康的身體、平靜的心靈，人生另一個半場，盡力往這個方向去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