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路過的貓,以及獵狗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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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壓過去的舊瘀青,按壓的時候還是會有點不舒服。

那種感覺很難說得清楚。像是半夜醒來,聽見有人在門外輕輕敲,沒有聲音,卻又確定不是風。你不敢出聲,怕他知道你還醒著。

一開始也許是你自己太輕忽了,以為只是過站不停的旅人,披著灰色的外衣,嘴角帶著點火。你甚至讓出了一塊位子,說:天冷,一起坐坐也沒關係。可他不是坐下來取暖的人,他是來翻你口袋的,笑著問你喜歡什麼樣的故事,然後用你說過的話,重新寫一遍給別人看。

你什麼都沒說,卻覺得被剝光。像是某天午睡醒來,發現陽光從窗簾縫裡灑進來,照亮了一地你沒藏好的信件。他看見了,甚至笑著問:「這是你寫的嗎?寫得真好。」

那笑讓人發冷,不是因為裡面藏著刀,而是因為那不是第一次他這麼說。你太遲鈍了,沒認出來那聲音是熟的。你以為躲在霧裡就安全,以為不提名字就不會受傷。結果不是。

他還是靠近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像是可以回到那個午後,你把茶倒得太滿,他替你擦桌子邊緣的那種自然。你就信了、你再次信了、然後,你差點就信了。

但身體比腦更誠實。你退了一步,那一下幾乎連自己都沒察覺,可就是那一下,把你拉回來了。從那永遠走不完長長的樓梯回到出口離開,當你決定從前後不對的邏輯裡面離開的時候,你就首次從別人的焦慮裡面抽身。但心有餘悸的後知後覺,才發現腳下黏著什麼,像濕掉的紙條。你開始害怕開門,哪怕只是外送。你不確定是因為他,還是因為你曾經對他開過一次門。

這不是怨恨,你也無從控訴。那種你站在鏡子前,卻不確定眼前那個影子是不是自己的感覺。是一種被碰過以後才知道那不該被碰的領地。是一種知道自己要說「夠了」,卻還在猶豫語氣的拉扯,才知道自己對別人不夠殘忍,才被觸碰底限。

就在你怪罪自己讓人有機可乘的時候,你被自己過去善意拉起來了。


那天晚上沒人說話。只是誰在一片安靜裡關上了門,很輕,很慢,像是不敢吵醒誰一樣。

可是即便知道,那聲「喀」關得很實,但還是會知道,只要有縫隙,就會有風跑進來。

那個人還站在門口,不敢進來。

爐香乍爇 法界蒙熏 諸佛海會悉遙聞 隨處結祥雲 誠意方殷 諸佛現全身 
南無香雲蓋菩薩摩訶薩 南無香雲蓋菩薩摩訶薩 南無香雲蓋菩薩摩訶薩

腦中響起了令人安心的聲音,你想到了,和你站在一起的善良,你的成果,不會這麼簡單的就被搶走,那些你曾看不起的你自己的產出,原來是如此炙手可熱。

發燙的讓邪惡無法靠近。


門關上以後,世界沒有立刻安靜。空氣裡還留著一點震動,很輕,很碎,像剛被人攪動過的湖面,只剩下一圈一圈退不乾淨的漣漪。

靠著門,站了很久。沒有什麼情緒,也沒有念頭。只是覺得手指像泡在冷水裡,慢慢地,失去了知覺。屋子裡什麼都沒動。杯子還擱在桌上,沙發上的毛毯滑下一角,像是有人剛離開,又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了一會兒,輕輕走到窗邊,沒拉開窗簾,只隔著一層薄薄的布,看外面稀稀落落的光。路燈像是被雨水磨過一樣,溫馴得不像話。

並沒有打算原諒,也沒有打算憎恨。只是想著這次應該可以慢慢收拾自己,不用再把什麼都攤在別人面前,不用證明什麼,也不用求得什麼。

有些地方,經過一場暗夜的風吹,就塌了。也有些地方,塌了以後,才真正成了自己的地基。

不知道還要多久才會真正安靜下來,但明明白白地清楚知道,自己已經從那種空空地等待什麼再來敲門的感覺裡,慢慢醒過來了。不用靠誰叫醒,成長本來就是自己的事情,即使有老師,最多只能幫你開門,無法保證誰是否可進去新的境界。在很深很深的沉默裡,伸手摸到了門的輪廓,摸到了還存在的證明。這份還在,不用拿去交換,也不用拿去求證。

它就是這樣,靜靜地,陪著我,一寸一寸地長回來了。


最初收到的,是一疊還沒有章法的紙,像一場剛開始的夢。邊讀邊寫,邊試著尋找規則,像在霧中攤開地圖,邊走邊猜路線。還來不及決定邊界的形狀,就急匆匆的翻開的空白紙,一邊看說明書一邊寫自己的筆記,還來不及決定要不要畫邊框,就有人自告奮勇拿筆幫我畫了起來。線條還不錯,很俐落,看起來像是老虎的爪痕。

於是那樣的出奇不意,卻狠狠的在日後賞了自己一巴掌,但早就不會痛了,因為過去太多次的上山打虎、下海擒龍,信誓旦旦說著可以你一起完成的那種人,只是後來發現,原來找到的只是鬣狗。他也確實跑得很快、咬得很狠,只不過不是為了團隊,而是為了他自己。

而你是後來才慢慢感覺到不對。氣味開始變了,聲音也不再清晰。那筆劃過的痕跡,雖然沒有立刻變形,但它藏著彎折,藏著另一種意圖,一種只有在你轉身後才會出現的角度。你會這樣寫下懺悔:

我承認,一開始我有些得意。我以為自己選對了人。我甚至有些慶幸,他不是寶石,是碎玻璃,反光的時候漂亮,握久了卻會割手。更糟的是,他不只是割我,還會故意在我轉身的時候,把碎片撒給別人。

我承認,那段時間,我是帶著光的。因為以為自己挖到的是礦,是沉睡中的珍寶。直到某天不小心握得太緊,才發現那些閃爍,是來自破裂表面的反光。那不是光本身,是割開皮膚以後留下來的亮。

我承認,最後我沒有大聲責備,只是靜靜收起那些碎片。我知道再怎麼修補,也難回到最初的模樣,但我還是低下頭,將每一塊鋒利的殘片仔細包好,輕輕地放在沒人看得見的角落。我不再去觸碰,也不再去提醒自己,因為真正的疼痛,是來自偶爾經過時,心口突然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是我一開始沒能分辨。以為能發光的,就值得相信。以為被我接住的,就會溫順地待在手裡。

直到它開始動了,直到我學會在反光裡辨識危險。

看起來像是來幫你描線的,其實只是想搶過筆。更遺憾的是,他不只是想改你的圖,而是悄悄在別人的紙上,也畫上了與你相似的錯。當你發現那支筆不只落在你手中時,心裡會先是一陣空白。一種像走在熟悉小路上,突然踩空的感覺,你以為的路,其實早就被挖過了。

有一種圖,是用來連結的;有一種圖,卻是為了分裂而生。他畫的那些線,看似延伸你的風格,實則是在削弱輪廓,把原本屬於你的語言剪成一小段一小段,再拼湊成別人口中的你。你不會立刻阻止。也不是不能。而是那一刻,你太熟悉那種策略性的「親近」了,像貼得太近的剪影,模仿著你的姿態,卻永遠差那麼一點點。你能看見那不是你,卻也知道別人未必看得出來。

所以不怕輸的你開始退後,因為你發現,有些對話不需要開口就已經結束了,根本不用多言。你甚至不想收回筆,真正的線條,不該讓別人來定義它們的起點與終點。

從那以後,你學會把紙摺起來,放進抽屜,不再輕易展示,那些真的屬於你的圖,不需要給誰看的,是等到你自己準備好,有一天,願意再拿出來繼續畫的時候,才會真的發光。

而那光,終於不會再是來自割開的痛口。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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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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