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可樂的方式
拿起可樂往杯裡灌的時候,我聽到了清喉嚨的聲音——不屬於誰,也不確定從哪裡來,像是一種文明世界留下來的殘響,輕輕告訴我:「不是這樣倒的。」
難道是我倒可樂的方式錯了嗎?
我愣了一下。明明只是個動作,卻突然背負起了更多的涵義。一如我處理關係的方式,有時太急,有時太滿,有時根本沒給對方杯子。結果不是濺出來的氣泡,就是悶在瓶裡的壓抑。
那罐早該打開卻一直冰在冰箱深處的可樂。 直覺告訴我,就像是我早該處理的關係那樣,不會主動爆炸,也不會提醒我該喝了,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標籤早已開始褪色,冷凝水一圈圈地暈開,像時間留下來的嘆息。
我知道,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完成這樣的動作。這應該不難,如果慢慢來,就可以減少氣泡,只是會需要多一點耐心,一點角度的拿捏,一點理解流速與空氣的默契。
虛心受教了那個很棒的角度與速度,貼合杯緣,輕輕傾斜,不急不躁。真的,這樣倒出來的可樂,泡沫層剛剛好,像是一場被好好照顧過的對話。
只是,拙劣的方法也有它的好處啊。快速、直接,節省時間。或是,根本不倒,直接就口喝,冰涼的液體衝擊喉嚨的感覺,沒有中間的儀式,也沒那麼多思前想後。
我就是想喝可樂而已。
也許,我只是想從某段情緒裡逃開,或者,有一點快樂可以被迅速補充。
至於為什麼是這個時候想喝可樂,這個問題就像突如其來的問句:「你怎麼現在才處理這段關係?」一時之間有千頭萬緒,太多答案在腦海裡旋轉,每一個都想衝出口,成為標準的回應。
什麼才是高明的答案呢?可能是關於一些分析,和一點道理。還要分主客觀嗎?也許該說是因為身體裡缺了什麼成分,而可樂剛好能補足的。也許該談一點邏輯與機制,像是糖分與腦內多巴胺的連動關係,或者是午后三點的精神疲憊。
可這些理由一旦太過理性就會被評論成冷血,而太過感性又被說毫無邏輯,真正的原因呢?
也許只是我看見它的時候,突然覺得,我現在,就是想喝可樂。沒有前因,沒有結論,就像有些關係,只是突然在某一刻,覺得該說點什麼,不然會錯過了。
「我就是想喝可樂而已。」
可樂曾經有好多種口味,檸檬的、香草的、櫻桃的、限定版的。選擇的時候,每一種看起來都那麼吸引人,瓶身閃閃發光。直到喝下去的那一刻,才發現跟想的不一樣,有些太甜,有些太假,有些根本不像可樂。
最後,還是回到最經典的那幾種粗暴分類法,就像人群裡最終你會選擇的那幾種人,熟悉、安全、雖然不總是讓你驚艷,卻總能讓你安心。喝百事可樂和可口可樂的兩派說法,再有點細分不同的糖分口味,但粗暴的能從口味不同的觀點著手,連人生的風格也被分了類。
我不是真的介意。
只是想知道...啊我真的好奇想知道嗎?我為什麼總是重複選擇同樣的這樣一瓶?
我都買了那麼大罐,我該喝完嗎?還是應該有人一起分著喝? 速食店那種好大一杯的可樂,總是喝不完,連同一大堆冰塊——明明想要的是甜,最後卻只剩下一種被稀釋的冷。
我有缺這點時間嗎?或者這只是某種情緒的投資,像一種不會回收的心情利息,投入越多,越難說服自己停手。
該為了喝可樂的人做點什麼嗎?加點檸檬片?冰塊?用玻璃杯,還是不銹鋼的?是不是還應該墊一張餐巾紙,怕對方手冷,怕杯底濕滑?
我開始懷疑,我這樣反覆考慮,是不是就已經把這件事弄得太複雜了。
我怕對方不喜歡,怕我準備太多,怕那句「你幹嘛那麼認真」成為我所有心意的句點。怕我費盡心思設計的溫度與味道,對方只是認為多此一舉。
可是,我只是想一起喝一杯可樂而已,不可以嗎?
這世界的儀式太多,每一種選擇都牽動後果,每一次倒可樂的方式,都像一場對話的練習,考驗著溫柔、掌控、與讓步。
怎麼拿瓶子,怎麼看杯子的高度,有沒有在意對方正在說話,有沒有給彼此一個允許氣泡存在範圍的沉默空檔,讓這杯可樂不只是飲料,而是一個被共同完成的瞬間。
我不確定我是不是已經練好了那個「剛剛好的傾斜角度」,但我知道,我終於願意重新拿起那瓶,願意在不那麼完美的條件下,倒出一杯可能會過多泡沫、也可能過於平淡的可樂。
願意在不那麼完美的條件下,倒出一杯可樂。它可能會冒出過多的泡沫,也可能太平淡,像錯過了最佳風味的某種遺憾。
但這就是我現在能給的方式,我現在的力道,我現在的節奏。
願意嘗試的自己,本身就是一種慶祝。
或許我還不會選最對的喝可樂最好的方式,還會在便利商店前猶豫很久,是否選擇繼續做出同樣的決定。也還會倒得太快,弄濕桌面,或者因為加了檸檬對方反而撇了撇嘴。
但如果今天的我,還是願意打開瓶蓋、倒出第一杯,再試著留住那第一道氣泡升起的樣子,那麼我應該就已經長大了一點點。下一次,我會再試著記得傾斜的角度。也許加檸檬之前,會先問自己一聲:「你會喜歡嗎?」
然後才能真的學會:怎麼好好倒一杯可樂,怎麼好好說一句話,怎麼好好在一起喝完一杯,不一定很冰,但剛剛好的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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