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談跟謹言慎行的一線之隔。

(先聲明，本篇無意探討言論自由的環境是否有瑕疵，就是單純自詡是讀書人怎麼先管好自己的嘴，說好自己的話)

誰都知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可真正實踐起來，就成了一場權威分配下的無聊戰爭。誰的故事更精采，誰能搶奪更多眼球，語言的價值似乎已經從故事中剝離，變成了喧鬧亂象中的籌碼。

那些了然於心的真相，其實並不重要。新的證據總會一再浮現，不過是搗鼓著大眾的視野，將注意力從一個熱點轉移到下一個。這一切，不過是無止境的戲。台上的角色隨時在變，劇情卻總是換湯不換藥，用千篇一律的情節公式挑動情緒，畢竟誰都愛狗血登場的獵奇八卦。

隨著發言成本的降低，語言的分量也逐漸被稀釋。人們隨心所欲地說話，觀點像流水般漫無邊際，對公共事務的評論也變得浮於表面。可悲的是，那些真正專業的聲音、經驗豐富的觀點，或是邏輯嚴謹的論證，總是輸給人們對簡單答案的偏執信仰。這世界不再喜歡深思熟慮，而更熱衷於快速站隊。

太懶了，要是每件事情都得較真，那就是讀者跟自己過不去了。

不如直接跳過內文，來到結尾處，只要看到了符合教義的結論，就能滿意地收下答案。隨處可以見這種投機取巧：從政論節目的選邊站，再到家庭經營裡面有許多正向的言語公式，甚至是向上管理就是在報告裡瘋狂穿插老闆的管理心法， 那麼發言者就能完美過關。

所有世故的人，都是從最天真的模樣開始，我也曾經是個口直心快的人，相信毫不修飾的真知灼見與直言勇諫，可以為老闆出謀劃策，但誰喜歡聽初出茅廬的幼稚建議，我誤信了辦公室裡鼓勵溝通的表象，最終就是落得白目發言，菜鳥的我，只有被動接受直來直往的批評的份，而不是回嘴的權利。

我才漸漸明白了語言是有行情的。

不光是年資與歷練累積出來的能量。更是人資會翻社交媒體，去追溯候選人的過往。想到自己年少輕狂時，那些情緒化、幼稚的言論，我慶幸自己已經學會了克制。我的社交平台變得有限而冷清，生活中最重要的工作部分被我徹底屏蔽掉。畢竟，我的工作和私人生活無關，也無須承擔如此風險。

而後我成為了狡猾的避談高手。

在這之前我寫過這樣的筆記：

有一天，避談變成了我們的本能，所有敏感的話題都被輕輕地掃進角落，隱藏在不再需要觸碰的禁區裡。而那些大聲說話的人，突然消失在餐桌間的交談裡、辦公室的討論中，甚至消失在了自己原本認為可以安心說話的空間裡。
素養開始變得模糊，從一個人人追求的基本品格，逐漸變成了只屬於既得利益者的修飾詞。他們用它作為權力的象徵，用它來包裝自我，而其他人呢？那些對抗權威或想要質問的聲音，卻被貼上了失禮、無知的標籤。
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為一張可笑的模仿者，模仿著那些表面上的謹言慎行，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優雅、更得體。但在這樣的表演中，我們逐漸失去了自己的聲音。避談不是智慧，卻被冠以圓滑的名義；壓抑自己的想法，卻被美其名為成熟。
但實際上，我們避談的，是對真相的渴望；我們謹言慎行的，是對自己的懷疑。當所有的語言都被刪減成只剩下安全的句式，當每一段對話都小心翼翼地避開棱角與衝突，那麼素養還能剩下什麼？它是否只是一層用來掩蓋懦弱的外衣？
我們成了可笑的什麼呢？  
可笑的沉默者，可笑的模仿者，可笑的逃避者。  
我們看著那些真正擁有權力的人輕鬆談笑、毫無顧忌，而自己卻只能低著頭，自我審查，擔心每一個字句是否踩到了某個不該踩的地方。
素養不應該是沉默，也不應該是畏懼；它應該是有勇氣在混亂中發聲，也有能力用清晰的語言傳達真實。

我也在迴避著甚麼，又在旁敲側擊著觀眾的理解，怕惹甚麼事生非。那些敏感的話題，我不再觸碰，我也自認無法觸碰。只能用精心設計的語言，引導別人的理解。我不確定是否是出自於害怕，更是一種疲憊，一種對直白語言失去耐心的疲憊。

學會包裝，將深刻的話題藏在風花雪月之下，用詩意掩飾心虛、微小的觀點裡面，那怕是藏著一點的我多想講的一點話，都像是顫顫巍巍的在風中發抖。有時候我會恨我自己的瞻前顧後，我更想相信是一種圓滑的練習，等著看夠多了，思想就更成熟了，也就能說得夠好了。

在我真實世界的工作中，我會需要真偽(哪個工作不用?)，但更多時候談完數據後，就只需要一個完美閉環的自洽故事，只要夠圓滿，就不再有人追問。這是我深諳、也不得不遵循的遊戲規則。

之前業界有前輩因為一條不當的貼文而招來麻煩。謹慎發言，跟言論自由並不衝突，而是一種顯現智慧的選擇越是顯現，，看似無形的約束，其實是我們用來保護自己的防護罩，說太多，反而徒增風險。

我依然在做我喜歡的事情，其中多了一點顧慮，還不至於失去樂趣。只不過，我開始明白，一旦過了某條界線，不健康的堅持會讓一切變得毫無意義。那些界線是模糊的，但確實存在，就像謹慎與自由之間的微妙平衡。這二者並不真正對立，而是意願問題。

如果我並非自願選擇沉默，那或許是一種壓抑；但我想問自己：我真的還有想發言的熱情嗎？老實說，那種心情早已蕩然無存了。我不再渴望用語言去改變什麼，即使行動也像是困獸之鬥。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發現自己正在變成那些標準模板的樣子。

省下的，是我的價值嗎？

或許，省下的，是曾經那個過於鋒利的我。現在的我，更像一把被打磨得圓滑的刀，依然能切割，但不再那麼輕易留下傷痕。我也就能不再懦弱，而是選擇平衡。

那麼有一天，惦過斤兩的話語就會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