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外的勝仗：美國男女子足球代表隊落實同工同酬

【三八婦女節特輯：🌎國際篇】2019年的三八婦女節，美國女子足球代表的28名球員按《同酬法案》及《民權法》第七章起訴美國足協，指控足協對女足「制度性性別歧視」，要求賠償和改革。兩年多年的訴訟後，女足迎來一場歷史性勝利，獲得足協賠償2200萬美元，並得到足協承諾與兩隊代表隊協訂新的集體合同時，會劃一男女足的獎金計算方法，落實同工同酬。

其實美國女足早於2016年便向公平就業機會委員會告狀，卻遭美國足協駁斥男足帶來的商業效益比女足高，酬勞更高屬合理，委員會的跟進亦無疾而終。翌年，適逢女足與足協的集體合同完約，女足選出了新的球員代表與足協談判，除了成功爭取提升球員底薪和獎金，更奪得對球員自己肖像權的控制，使女足可以直接與贊助商和轉播商交易，及從周邊產品中獲益。不過，女足的整體待遇依然落後男足：尤其是在獎金方面，足協發放給男足的獎金闊綽得多。

2018年，美國男足在FIFA男子世界盃外圍賽大熱倒灶排第五（小組前三名才可晉級），無法出線；女足則以衛冕冠軍的身份晉身2019年的FIFA女子世界盃決賽週。這些場上表現叫人質疑，女足為什麼不值得賺取與男足一樣，甚至更高的酬勞？此時，男女足的獎金計算方法中的差異便顯得更無稽，亦成為女足在世界盃開鑼前夕，正式入禀控告足協性別歧視的導火線。

同樣是十一人對十一人的足球對賽，同樣是最高級別賽事，同為了最讓球員夢寐而求的獎杯，美國女足所獲的獎金卻與男足大相徑庭。美國女足代表隊裡本來就不乏為平權運動發聲的球員，例如隊長Megan Rapinoe曾於賽前奏國歌時單膝跪，聲援為了抗議針對黑人的警暴而同樣在奏國歌時維持坐下/單膝跪的美式足球員Colin Kaepernick；Rapinoe其後解釋：「作為一個同性戀的美國人，我很清楚看著這面國旗，但深知自己並不擁有它所象徵的所有自由的感覺。」加上一如既往的勁旅姿態，以致女足在場內場外都有頗高的支持度。

美國女足獎金不及男足一事最諷刺之處，也許是美國女足是女子足球史上贏得世界盃次數最多（4次）的代表隊。計上男子隊的話，美國女足也並列歷史第二（巴西男足贏過5次；德國、意大利男足各贏過4次）。女足在世界盃的勝率高達81%，是男足的雙倍，更在八屆比賽中四次晉身決賽，每次均報捷。然而，場上的空前成功，從未為女足隊員帶來相應的報酬。

2019年7月7日，Rapinoe與Rose Lavelle在決賽各下一城，美國女足以2-0取勝荷蘭，第四度高舉世界盃。觀眾席上一片熱烈歡呼聲，由慣常的口號「U-S-A！」換成了「equal pay！」。美國女足在爭取男女同酬的路上，在輿論中先贏一仗。

對簿公堂

但官司卻未有同樣一帆風順。2019年末，時任足協主席Carlos Cordeiro向法庭及公眾解釋男女足的報酬不同與性別無關，只是因為各自的集體協議內容有別，譬如女足隊員每人都有底薪，男足隊員卻無此固定收入。Cordeiro更指出，由2010至2018年，足協實際付給女足的總薪金和獎金根本比男足還要多：女足獲得3400萬美元，男足只得2600萬美元。

2020年初，美國女足提出願意接受6700萬的賠償與足協和解。足協拒絕，並指踢足球的能力受速度和力量等身體素質影響，而男子足球所需的技術和能力更高，因此男女子的足球比賽不算「同工」，那又談何「同酬」？足協的代表律師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加了一句：「這背後是無可否定的科學，可不是歧視性的性別定型。」此番話遭到女足隊員和公眾嚴厲批評，足協在壓力下解僱了律師團隊，Cordeiro亦引咎辭職。

但法庭大抵接納了足協的辯護。法官R. Gary Klausner同意女足的總收入和每場比賽的平均收入比男足為高。Klausner甚至說女足在2017年協定現時的集體合同時，本可以接納足協的提議，與男足同樣按入選/出賽的基礎（pay-to-play structure）收取酬勞，但當時女足選擇提升球員的底薪而「放棄了更高的獎金水平」。他認為兩張合約結構上的不同令男女足的待遇無從直接比較，因此駁回了同工不同酬的申訴，只讓女足就其他方面的不平等待遇繼續訴訟。

當然，女足反對這個說法：他們接納足協曾提出取消底薪，提供出場費和其他獎金取而代之；問題是，為了獎勵同樣水平的表現和成就，足協願意支付給女足的金額遠低於男足所獲的酬勞，這正是足協歧視女性足球員之處，而女足未曾「為保留底薪而放棄更高獎金」。他們進而指出過去數年女足的總收入比男足高，是因為女足取得的成績比男足優秀：2010至2018年間，女足收穫了世界盃冠、亞軍各一次，一次奧運冠軍，和兩屆美洲金盃；男足亦兩度贏得美洲金盃，但其它賽事表現較遜。換言之，他們必須維持比男足更突出的表現才有可能獲得相當的報酬，女足決定提出上訴。

為何美國女足代表隊有底薪？

底薪的安排源於2005年的集體談判協議。當時美國女子足球產業的發展仍在起步，職業球會寥寥可數，女子球員為了踢足球便可能要找兼職，而大型賽事到來時，他們通常需要辭職才能作賽。為保障這些球員的生計，女足便在談判時要求足協提供固定收入。由於集體談判一般都是以舊的合同為基礎，女足底薪制便沿用到現在。

時至今日，美國女子足球聯賽系統漸趨成熟，球員亦有足夠名氣和實力加盟歐洲頂級聯賽的球隊，球員生計不再如此依賴足協。近年，符合領取底薪資格的球員正在減少，越來越多女足隊員都是按出場次數獲取酬勞。

2022年2月22日，足協與女足達成庭外和解，足協向提訊的28名女球員賠償2200萬美元，並投放200萬美元設立基金，支援退役球員實踐人生目標和推動女子足球發展。足協同時承諾會在新的集體合同內，將男女足的所有（包括世界盃賽事）獎金和出場費劃一。

待遇不同就一定是歧視？又想食女權自助餐？

為了合理化男女足待遇的高低，美國足協提出過三種解釋，分別是商業效益、男女先天分別和國際足協（FIFA）發放的獎金額。

1. 商業效益

現代商業化足球業務最主要的收入來自贊助和轉播收益。一套說法指男子足球的商業潛力更大，使投資者、贊助商更踴躍投資，而班主和足協等背後搞手賺得更多，自然亦能夠支付更高薪酬給男子足球員。若比較歐洲頂級球會足球中男女子隊的商業效益，這種說法基本上完全成立：不論是球員知名度、全球化及商業化程度、贊助商投入度等，男子足球均明顯稱先。

但放眼美國男女足，情況卻並非如此。美國女足是能力和成績均首屈一指的球隊，隊中要將被視為運動明星，甚至有某些球員因為場外的activism而更受觸目，知名度未必不及男足隊員，女足隊中王牌Alex Morgan便曾登上著名足球模擬遊戲《FIFA16》的封面。

小編無法直接比較男女子世界盃帶來的轉播費，因為不論國際足協還是美國足協都是以捆綁形式出售所有世界盃比賽系列（即：男、女子世界盃，及專門讓年輕球員作賽的男、女子世青盃）的轉播權和獨家贊助權。但我們可以從收視數據一窺端倪：2015年女子世界盃決賽（美國5-2日本）的直播在美國有2670萬人觀看，是美國史上最高收視的足球比賽。2019年的決賽亦有逾1700萬人觀看直播，比2018年的男子世界盃決賽（法國4-2克羅地亞）高。

似乎商業效益的說辭無法解釋為何女足的薪酬比男足低，加上美國足協本是一所非牟利機構，明言以「發展各級別的足球運動，並推動它成為美國最卓越的運動」為目標，又是否應該以商業效益作為花錢的依歸？

2. 男女先天有別

「男性平均先天身體質素更好，因此男子足球的要求更高，男女子足球不能視為『同工』。」

那要怎樣才算「同」？男子和女子的足球可以如何比較？又，為何主流運動都會分開選手的生理性別來訓練和比賽？又又，如果運動的系統化和商業化歷程從沒分開生理性別，或者不同性別也按相若的方式和速度發展，所謂男女之別還會算得上先天和必然嗎？又又又，為何每次有跨性別的運動員作賽都會引起軒然大波？……

當一群人，不論性別年齡身材健殘，帶著皮球在一片平地上踢來踢去，並以將皮球踢進某種形式的球門為目標，我們基本上便能定義他們是在踢足球。無人會認為在康文署石地球場踢球的年輕人跟代表職業球會在歐聯上場的球員正在參與兩個截然不同的運動。

既然是同一運動，而踢足球又是一個涉及許多不同技能的活動，當中又有多少可以直接歸因男女身體機能的分野？說到底，大概是足協覺得女子足球的水平壓根兒就是比男子足球低，所以不配享有相同的薪酬吧？關於這點，美國足協的代表律師在盤問女足隊員時曾問道：「你真認為你們有力與男子隊比拼嗎？」Carli Lloyd回應：「那就乾脆鬥一場看看誰勝誰負，好不好？我相信你會因這場比賽的結果支付我們更高的酬勞。」

美國女足向來戰績彪炳，自然有面向美國男足挑機，勝出也不出奇。但就算放諸其他國家的女子隊，小編認為基於不同生理性別之間本質上有別的論點均不能合理化「不算是同工」的說法。儘管我們接納女子職業足球平均水平比男子職業足球低，而每支球隊從來只會跟屬於自己性別的對手（也因此水平相當）作賽，男足和女足的比賽競爭性其實差別不大。撇除所謂先天資質之別，都需要同等的場上努力才能獲得同等成就。況且男、女足都是國家代表隊，同以為國爭光為存在原因，這樣還不算「同工」嗎？

3. FIFA發放的世界盃獎金額本身就不平等！

足壇性別不平等由頂層開始倒是千真萬確。FIFA為2018男子世界盃預備了總獎金4億美元，冠軍（法國）獨取3800萬美元；而2019女子世界盃的獎金預算雖然已是歷史新高，卻仍只得3000萬，冠軍（美國）僅獲400萬。

不過嚴格來說，FIFA世界盃獎金的多寡不應該影響美國足協發放予代表隊的獎金，因為合同內沒有相關條文。假如FIFA在美國足協和代表隊的合約生效期間調整獎金，足協支付代表隊的金額也不會因此改變。而且，女足酬勞不如男足的情況在世界盃以外的賽事亦存在。

男女薪酬待遇不同不必代表存在性別歧視，但看美國足球代表隊的情況，似乎沒有更好的原因能夠解釋男性球員所獲得的優待。因為有關性別的定見而受到掣肘和剝削的人，遠不止於這28位足球員；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勞工beat》的三八婦女節特輯會為讀者帶來有關勞動、性別和公義的深度探究，希望各位繼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