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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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說,應該沒人知道,我曾經駕駛過一架飛機。

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麽特殊,但在很多年後,我都會記起第一次進入機艙的情景。那時的我,也曾設想過如今的自己,在過去的未來之中,我該是什麽樣子。其實所有的預測,都只是在重複同一種愚蠢,可我現在就連這愚蠢,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這就像U的眼淚,祝福每一個還能痛快流淚的人,即使是不情願,但也讓人覺得幸福。在我剛剛和機器人相處,乃至一同工作的時候,總是會嫉妒他們。嫉妒什麽?很多。凡是我不再擁有的,都會讓我妒火中燒。我總認為這世界有一個屬於我的角落,別人都知道,卻不肯告訴我,而我呢?始終不曾自己找到。

悲傷的時候,我這樣想;快樂的時候,也會這樣想。

那個教會我駕駛飛機的老飛行員,他是唯一不會在降落後去狂歡酗酒的人。小酒館裏的他,過於冷靜,總是顯得格格不入。但沒人會去打擾他,幾乎認識他的所有人,都尊敬他。只要他一開口,就算再喧鬧的酒館,也一樣變得安靜下來。

人們會說:別出聲,聽聽那個人講什麽。

但很快他就死了,就在臨近小酒館的那條巷子,只要再走上兩三步,拐一個彎就能來到燈火通明的大街上。但一把刀子刺穿了他的肺,血流光了,然後在第二天變成冰冷、陰暗而帶着黝黑光澤的水窪狀印跡。

每個人都想找到兇手,也最終找到了兇手。

但又能怎麽樣呢?

我們擡着沉重的棺材,走在無人問津的街道上。原來只要走遠上那麽幾條街道,就沒有人記得他,更沒人記得我們。無論我們這些人,曾經在天空俯瞰過多少次這座城市,我們和他們,仍然只是彼此的陌生人。

起初幾年,我也是那個經常去擺放鮮花的人。但不知什麽時候,我已經懶于步行,更不願意去那樣的地方。我偶爾會想起,但從未因為這種想起,就真地去一趟。後來,更多的人死去,也有更多的新人出現,我也成了一個老手。

這時候,終於在又一次的執拗中,我惹到了頂頭上司的上司。很快就被轉移到另一處偏僻機場,解除了飛行的職務,之後就是一次關於自我和認識自我的旅行——不動地方,只是旅行。那時候,教授也回來了,她開始變得無聲,雖然還沒有如今這樣倒立起來,卻不肯再發表什麽意見。

我們時而喝酒,後來則都戒了酒,開始看書,再之後則變得聚少離多。

有一天,我走入她家。

她微笑着對我說:「我已經聽說了,你高興嗎?」

「你聽錯了。」

「我聽錯了?那也把這瓶酒喝了吧。」她似乎不在意我的否定和反問,在任何時候,她都能弄懂我生硬的語句背後,到底藏着什麽直白的意思。

她走到壁櫥旁,從裏面拿出一瓶白酒和兩隻杯子。

「68度的酒。」她笑着給我們都倒上。

我一飲而盡,只是覺得有些胸口發熱,卻不覺得什麽辣和疼。身體慢慢飄起來,卻只覺得格外舒適,并沒有止不住的旋轉。教授喝得臉色紅起來,眼睛也發亮,就像是當年講起話的樣子。只是她安靜地倒酒,給我,給她自己。

我們在那一天,很安靜,只是微笑。

酒喝光了,時間就似乎丟失了,我和她都少了一天。

很多年後,她為此寫了一封信給我,裏面抄録了一段話:

「無論是狂風、大霧還是下雪,當所有阻礙你飛行的因素出現的時候,你只要想一想在你之前,已經經歷過這一切的同事們,然后對自己說,別人能成功的,我也一樣能完成。①」

她沒有信守自己的諾言。


——

注①: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風沙星辰》


(待續)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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