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書看得時間飛快。一會兒功夫，我的頭髮都白了。我輕輕揪下一根，卻又不小心多揪了幾根，它們還是烏黑的。但鏡子中的自己，確實是白了頭髮。書頁停在了地507頁和508頁之間，但508頁是空白的。我看到了一個章節的結尾，而那句話正是最短的一句當地俗語。

我不喜歡到電影院看電影，但教授有自己的習慣。她在任何一座城市，都會先打聽好電影院的位置，并在緊張的行程裏，找到一個空隙，按照老習慣跑進電影看一場電影。但這只是她旅途中的習慣，在自己的家鄉，她最喜歡的是獨處，是一個人散步，是看着天空發呆。我問過她：這是一種心理動態嗎？

街道上有彩色的條幅，也有懸浮的彩色氣球，剛剛過去的節日，大概讓很多人都挺開心的。我倒是沒有那麽開心，畢竟這些發生的事，似乎並不被我理解。我想起了教授，然後立刻受到一封回信。我寄出去的明信片，得到了答復。信使也是機器人，所以我沒辦法和它也聊上幾句。

食物很容易得到。我們需要免除的，只是對於飢餓的恐懼。恐懼會驅使我們做各種各樣失去理智的事。我和鳥兒一起看到陽光一點點堅實起來，讓這個本來灰暗、無趣又寒冷的世界，變得光明而溫暖。我不喜歡寒冷，也沒辦法在寒冷中堅持太久，我會很快戴上厚厚的帽子，圍上圍巾，裹緊大衣，然後快步地走，希望早一點到達溫暖的地方。

我時常夢見——我不確定，但我很難說明——我沒有做夢。我站在空蕩蕩的地方，然後忽然憤怒地咆哮，並且是針對一個愛我的人。但更令我覺得驚訝的，則是回到考試的前一個小說，但腦中什麽考試內容的記憶也沒有。我着急地準備各種文具，然後卻發現帶錯了教科書。

艾斯爾·賈廷跳下馬，向我打招呼。「祝你今天像胡椒一樣愉快。」 我先是被他的馬所吸引，那正是我以為是在夢中遇到的生物。一匹馬，但我以為只是我夢中的幻象。如今它卻站在眼前，低着頭，喘着氣，大概跑了挺長一段路，汗珠正大顆大顆地沁出來。「你的馬？

我並不喜歡童話。這樣說有些武斷，應該是我不喜歡大部分童話，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才能讓我讀下去。因為我長大了，就像彼得·潘里的溫蒂，還有簡，以及瑪格麗特。我們每個人都會長大，然後就能發現這些故事，總是有着編出來的目的。你很難遇到一個沒有作者的故事，就像你很難遇到一顆沒有皮，也沒有肉的桃子。

「我很喜歡這裏。」 老闆喜歡我的喜歡。此時外面的陽光灑落在小屋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很朝氣勃勃，有的人匆匆而來，有的人開心而去。如果不想起往事，也沒有憂慮未來，可能我的每一天都該是如此。我喝着咖啡，感覺着每一秒中的生命，有的讓人心悸，有的則讓人覺得有所希望。

我恢復起來，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快。當我已經可以因為別人的笑話，開懷大笑時，似乎原本那些壞感覺，消失得如此輕而易舉。「你看，一杯熱咖啡，一頓熱的早餐，就可以改變這麽多。」 我點頭同意。「早點來，不要讓自己在寒冷的日子，餓着肚子。」 我想了想，說：「要是我沒錢呢？

我決定先找一點吃的，這裏不知道有沒有好的咖啡館，可在這漆黑的天色里，我先需要找到一條路。沿着星星指引的方向，我一路向南。一次次都以為是走到了盡頭，卻發現還是不行，天空的星星越發明亮，可眼前的黑暗仍然如故。這樣長的時間，讓我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就像一直停留在一個奇怪的洞穴。

如果一個人覺得疲憊，那就該休息。我就是這麽想的，一邊揉着肚子，一邊看遠處的樓群和一隻孤單飛過的鳥兒。那隻鳥真大，所以揮動翅膀變得格外慢。也許是因為衰老，或是受了什麽傷——我習慣性的反駁，總是如同回聲。「你還真是很彆扭啊。」 旁邊坐着的那個老人，說了一句我很驚訝的話。

即使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即使我剛從似乎熟悉的圖書館走出來。即使我還是一個人，而U卻不知蹤跡。如此想着，我沉默着走在圖書館旁邊的一條街道。想起很久以前，曾有人為我吹過肥皂泡，一個個飛起，然後忽然消失。有時候，還能感受到濺在臉上的肥皂沫。擦一擦，然後也顧不上什麽地大喊大笑。

「我們需要拯救他嗎？」 還是不知道誰問的這個問題。聲音似乎迴蕩在我們彼此之間，違反一切規律，就像這個時代。我習慣了爭吵，卻忽然對此時的安靜，感到一種慌張。「對不起。」我誠懇地道歉，因為我知道，這一切有很多需要道歉。但我又麽有因為道歉，感到羞愧，感到自己是一個罪人。

我需要更清晰地想一想自己，也想一想過去和未來，但這些想法并沒有結果。如果一切都能夠變得更加清晰，也許就不會如此壓力重重。我對自己的煩惱，還不能更清楚地認知其因果，這可能才是自己如此坐臥不寧的原因。時間會在不經意時，匆匆不見。但當我們明確意識到時間在流逝，那它反而會變得更加漫長。

我真的有點忘記了。最初，我打算來這兒做些什麽。我知道自己在一家圖書館，因為我的城市，已經沒有了圖書館。但我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做起夢。我不習慣做夢，或者說，我不習慣在床之外的地方做夢。沒有人願意聽這些夢話，因為夢話來自一個人的體驗，我們無法成為另一個人，於是也就永不能在體驗上達成共鳴。

這里空無一人，但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說： 「歡迎，歡迎，歡迎你，最親愛的朋友。」 雖然是電子合成的音調，但擬人度一定超過90%，甜美而溫熱，有一種預設的幸福感。我找了找，卻沒發現聲音從何而來。空曠的大廳，盈滿了暖白色的光，一列列的木質桌椅，并沒有人。

「煤炭、焦油、緑地的三個小矮子……臭鼬、火柴、香蕉和蹩腳的腳踏車……」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自稱艾斯爾·賈廷的老人，忽然焦躁起來，脫口而出一大堆單詞。每一個我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卻似乎沒有表達任何意義。但從他的態度來看，總覺得是在為了什麽而發火。

走了許久，似乎旁邊的書沒有少，反而越來越多。「我有些幽閉恐懼症了。」我說。U很耐心等我繼續說下去。「我覺得這條路走不完，不如我們回頭吧？」 U說：「回去也未必能走完啊。」 我看了看她，覺得這不是一句玩笑話。轉身望向來時的路，到處都是堆疊的書，似乎書架也層層疊疊，仿彿走過來的那段時間，這裏就發生了一場宇宙的誕生。

圖書館最外側是一條環繞的走廊，光綫從自然光，漸漸過渡到一種奶白色的燈光，但找不到燈源。兩壁上都是書和書相關的事物，比如說一張長長的油畫，或是一些筆墨紙硯的藝術品，還有一些著名藏書地的介紹，包括外星風格造型的藝術品。盡頭安放着多道門。一扇門上鑲嵌着金色的字母： 「Memento mori」。

我并不是很想那么快结束这段路，但图书馆已经近在眼前。最后的一段，是一条长长的上坡路，台阶一级级，让大腿肌肉马上就开始酸痛。我走走停停，并没有抱怨。反正走完一个台阶，也就少了一个台阶。在人生中，能够如此简单完成的事，总是太少太少。所以，我度过了开始的不适，慢慢竟有了一种振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