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53）

我當然沒辦法讓一切停下，但在不可挽留的流逝里，我也發現了，從前不曾看見的那些人。有的有著我的臉，有的則讓我驚訝贊嘆。當我苦思冥想，毫無辦法的時候，卻發現另一個人有著完全不同的勇氣，做出了讓我想要學習的事。

列車行駛在黑夜和黎明，卻失去了自己的白晝。

我時而睡著，又時而醒來，可每一次我都覺得疲憊留下的痕跡，仿佛是殘缺臟污的墻面，剛剛落下又融化的春雪。

我真想有什么人來聽聽我的話，但在每一個瞬間，我又發現自己正在慢慢平復。

過去的某一夜，我當真要哭起來。

只是眼淚濕了一陣，然后又睡去了。夢里的我，并沒有夢到什么，也可能是那些真正的夢，醒來就都忘記。我知道自己，若是真地在夢中，就該能夠飛起來。因為我曾那么渴望一種自由，只有飛翔才能讓我真正擁有這種感覺。可我并沒有飛起來，那么我不是在做夢。這樣的想法，真是讓我感到沮喪。

列車一路奔馳，有人上來，也有人下去，有和U一樣的機器人，也有和我一樣的人類。但我們從未說過話，我沒有開口，也沒有我之外的誰來說話。我想象的列車不該是這個樣子，但我并未感到什么委屈，或是一種命運的不公。在這段我無法控制的時間里，所有遇到的人，都和我一樣的。

我能這樣想的時候，已經過了很多時光。我沒有別人那么聰明，也沒有什么更出眾的本領，我只是按照一種命運中的節奏，不得不如此走，也越走越走到了自己的節奏。我知道身體原本就該如此，但只是現在我又重新找回。不夠熟練，所以常常跌跤。但能夠走這件事，就已經讓我很開心了。

也許下一次的旅行，會遇到某個列車員，也許他會在退休的前一天，和我一起坐在這趟列車上。我該有個朋友，陪著我一起出發。但這樣想的時候，我便想起了教授曾經和我說起的事。那些倫敦、巴黎、東京，還有冰島的夢。那真是讓人快活的夢，能夠說出，也可以討論。我會為這樣的回憶感到快樂。

車門再次開啟，這次是所有的門都打開了。

車到終點。

我站起來，慢慢走出來。天空和我離開這座城市一樣，仍然有著難以言喻的黯淡，也有著似乎久別重逢的親切。一束燈光從站外的高桿上射下，讓站臺變得明亮。我找到了指示，在臺階上看到了一些落葉，此刻仍如同我離開時，依然堆在墻角的花壇。

這里沒有一些東西，但也總有一些，似乎堅守著什么。我并不認為有什么，會為我而刻意停留。但我想，一個人的離開和歸來，都是有原因的。我看著月亮的時候，月亮是被確認存在的。但我不看月亮的時候呢？它還存在嗎？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看到的一輪月亮。只是我們彼此都無法證明，當我們不看的時候，它是否存在。

信任使者的波斯大王，他對世界的看法，就來自于這些使者。

當我們不曾真正旅行的時候，一切都是存在于他人的講述中。我看到了，我似乎在驗證什么，但這一切，又因為我，失去了那些用來驗證的轉述。

離開很容易，回來也很簡單。

當我不再糾纏在對人心的解讀，也不總是在自己身上尋找問題，我能看到，一種好奇正在內心蘇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