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68）

U終於看完了自己的書。

她看了看我，似乎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

我說：「什麽也沒有發生。」

U點頭說：「我知道了。」

「我說，什麽也沒發生。」不知為何，我忽然有些生氣。

U仍然平靜，并沒有為了我的態度有什麽變化，她將書放下，微笑着說：「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如果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

「我不。」

「等你想告訴我，我都會願意一直等着。」U這樣說。

我的內心并沒有平靜下來。

「如果我能變成一個機器人就好了，聽說這項研究已經實現了。你知道嗎？」

U說：「知道。但最後沒有實現。」

我知道這個最後的結果，但我還是這樣問了，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U繼續說：「同一性達不到百分之百，沒有人能夠確信那個被複製過去的自己，就是原來的自己。就像面對蠟像，產生的恐怖谷效應，沒人願意成為那個被偷偷消失的那一個。事實上，幾乎所有的複製機器人，都認為自己就是原來那個人，但它說服不了每一個人。而當時的立法早已確定，必須得到認可，纔可以在認可者的生活中，使用這個原有的身份。」

我聽到後來，已經覺得思緒漂移開來，似乎這些話都能看懂，卻跟我毫不相干。

一隻鳥飛過去。

但這座城市會有鳥嗎？

既然我知道有鳥這種東西，大概就會有鳥。可我小時候也知道有恐龍，但從那時到現在，恐龍都仍是化石的狀態。也許這就是鳥，但鳥與我又有什麽關係呢？我忽然感覺身底下一震，然後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趴在地上。

咖啡館裏只有陳舊的氣息，所有的機器都已停止運行，除了我，這裏沒有第二個人，包括機器人。

「U呢？」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只有一地的碎屑垃圾，還有推倒的桌椅。

我的身上還有殘留的咖啡味兒。

但U已經不見了，還是她根本沒有來過？我只是將過去的記憶，又重新組合為大腦當中的幻境？我感覺自己似乎分不清這一切到底是現實，還是一種夢境。

我站了一會兒，直到相信自己還在控制自己的身體，才走出去。

外面和從前一樣，和現在一樣，或許，也能和未來一樣。

我走在街上，并沒有聽到什麽聲響，就像從前遇到的人，都只是一種錯覺。

街道上的標誌沒有變化，所以我還是可以找到教授的家。

在熟悉的黃房子周圍轉了轉，我想教授是一定在家的，否則她還會去哪兒呢？

但我就這樣轉着，卻還是安撫不了自己的心。我的心是慌亂的，這讓我有莫名的憤恨，正如一直以來的那些不情願。我知道，我確認，我最後有放棄了自己的堅信，因為這並非是一種可能。正如一台永動機，無論多麽符合邏輯，但完美的只屬於完美，而非是一種事實。

教授的家，猶如一塊蛋糕，你沒有任何理由懷疑她的存在，可你也沒有任何絶對把握，讓這塊蛋糕不掉落在地上。你永遠都可以在此刻去吃這塊蛋糕，你總會吃到的，但你就是沒辦法讓這塊蛋糕不落到地上。

我想着想着，既埋怨起報告壞消息的信使，又感到一種無法掌握的恐懼。

我能如何呢？

我只能在這一圈一圈的繞行中，一點點，一回回，又一次去假裝安慰，去仿彿夢遊。教授在或不在，已經不成為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我是否承認，這一切的存在，並不取決於我。即使我是這個世界的創世者，我決定了光，決定了水，決定了誰會來，誰會走，一切也依然有它自己的軌跡。

我只是一個地球上的孩子，看着那浩瀚的星空，每一顆都已經運行了無窮盡的時間，每一顆都只是讓我看到舊日的遺跡。

風吹起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真實。

風來了，然後吹過，我看見了，風吹過，而我在看見。

「教授在嗎？」

我總要去確認一下，那座房子裏，是什麽樣的一種情況。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