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58）

不會消失的U和曾經那個總是消失的U，應該是同一個機器人。

我認為這是不該被質疑的，但我還是一直盯著她看，有些無禮，可U也不在意這一點，她讀書讀得很起勁。于是我就想起另一本書的一句話「我們為什么需要別人呢？①」但這就是問題所在，或許這個想著這句話的人，也就是在懷疑這些。

在當下這一秒，我必須承認，我需要U。但時間過去，我就不知道那還沒有發生的一秒，我會不會仍如此想。每個人都會在一生中扮演不同角色，有的人，每一次都很逼真——事實上，如果沒有下一秒，這就是一種真實——但下一秒會重復或者否定這份逼真。真實永遠會受到質疑，如果時間延續下去，真實就必然是不確定的一部分。

「你會怎么選擇呢？」我問。

U放下書，并沒有回答。她的眼睛很深邃，我不知道里面藏著什么，但我從中可以得到的，一定有我此時的全部信任。

「我必須聲明。」U說：「一切都沒有確定。」

「那么該如何？」

「沒有什么。我想，沒有什么。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問題，但我并沒有找到答案。當然，答案有很多，就像我去海邊撿石頭，撿了很多。每一個都放在我提著的玻璃瓶里，每一個撿起的時候，我都有理由，但回到家，離開了海水，它們又變得平平無奇，完全沒有還濕淋淋的時候那么漂亮。」U似乎在不停搜索自己的內存。

我敲了敲自己的頭，想象里面有什么也卡住了。

時間就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我聽到了自己的呼吸。我知道自己在坐著，而對面則是U。U很想回到剛才那個狀態，但我的問題引發了她的回憶，而回憶則讓她陷入一場難以跳脫的循環。沒有死機，只是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重新恢復正常。在我的那臺老機器上，這樣的情形很常見，我也很有等待的經驗。

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能夠認清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等待。

我剝絲抽繭，步步緊逼，然后發現自己更多的細節，就好像這是一副不斷拉近的油畫，能看到多少，取決于我能看到多少。

「所有人都會說，一切都挺好。」U終于可以繼續下去。

她輕輕合上自己的書，仿佛得到了什么的灌注，猶如花一樣慢慢開放。

U輕聲說，仿佛在念一首詩：「我聽過，所有人都這么說，一切都挺好。很奇怪，所有人都說這一樣的話，可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我們沒有欺騙自己，但我們欺騙了每一個人。你說這是為什么？」

「是一首詩嗎？」

「不。是我曾經寫過的日記。」

就在這個時候，我竟然看到她那美麗的眼睛中流出了眼淚。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擬真，但機器人需要眼淚嗎？

U站起來，笑了一下，淚水更清晰地滴落。她說：「再見。我想，我們必須再見。」

我呆在凳子上，并沒有跟著站起，也沒有說什么，只是看著她離開。

——

注①：雷蒙德·卡佛《羽毛》

（待续）